载取白云归去说张玉田(第2/10页)

这样一番布置, 当然所耗金钱不在少 数, 而其 目的, 不过是在梅花开放 的短短几日,能居 宿其 中, 领略 一下幽夜梅开澄澈华严的胜境。 暴发户无法想象这竟然是一种生活的享受, 而这实在是只 有真正懂得高 层次享受的贵族, 才会不惜金钱去追求的审美境界。

张镃 在杭州 的房产有用 以家祭的东寺、日常居 住的西宅、管领风月的南湖园、接待宾客 亲友的北园、修身养性的亦庵、昼闲读 书的约斋, 光是读 书的约斋,就 有泰定轩、烟波观 、南湖、御风桥、阆春堂、把菊亭、天 镜亭、星槎、鸥渚亭、泛月阁等园池之胜。 他还拥有很多山 头, 在山 中建有三四十幢建筑及 若干人工景致, 总名 之曰 众妙峰山, 以便闲时“ 畅怀林泉, 登赏吟啸”。 尝自述其 十二月的“ 赏心乐事”, 正月有岁节 家宴、立 春日春盘、人日煎饼会、玉照堂赏梅、天 街观 灯、诸馆赏灯、丛奎阁山 茶、湖山 寻梅、揽月桥看新柳、安闲堂扫雪;二月有现乐堂瑞香、社日社饭、玉照堂西缃梅、南湖挑菜、玉照堂东红梅、餐霞轩樱桃花、杏花庄杏花、南湖泛舟、群仙绘幅楼前后 毬 、绮互亭千叶茶花、马塍看花;三月有生朝家宴、阆春堂牡丹芍药、花院 月丹、曲水流 觞、寒 食郊游 、花院 桃柳、满霜亭北棣棠、苍寒 堂西绯桃、芳 草亭观 草、碧宇观 笋、宜雨亭千叶海棠、艳香馆林檎、花院 紫牡丹、宜雨亭北黄蔷薇、现乐堂大 茶、花院 尝煮酒、瀛恋胜处山 花、经 寮斗茶、群仙绘幅楼 芍药……张镃 的生活是奢侈的, 但那是有文化的奢侈, 是为着满足精神 而非感官 的奢侈。

与 玉田的父亲张枢同为西湖吟社社友的周 密, 在其 《齐东野 语》一著 中, 专门有一条“ 张功甫豪侈”, 记述 张镃 生活的奢华, 这可能 是亲得自张枢叙述。 张镃 在南湖园建了一座驾霄亭,用大 铁索悬空吊在四株参天 的古松间, 当风清月白之夜,与客 人乘着梯子登亭,“ 飘摇云表, 真有挟飞 仙、溯紫清之意。” 中国人的最高 理想,大概就 是身化飞 仙, 逍遥九霄,虽 不能 至, 让人产生类似的错觉, 也总是好 的。 登仙之感, 意味着对红尘浊世 的暂忘与 超越, 脱俗即是雅, 驾霄亭提供的是高 雅的审美享受。

而张镃 的同僚王 简卿,则 向时人讲述 了他亲历的张镃 所办以牡丹为主题的一次聚会。 这次聚会, 当时传为佳话:

众宾既集,坐一虚堂,寂无所有。俄问左右云:“ 香已发未?” 答云:“已发。” 命卷帘,则异香自内出,郁然满座。群伎以酒肴丝竹,次第而至,别有名伎数十辈,皆衣白,凡首饰衣领皆绣牡丹,首戴照殿红一枝(一种山茶花) ,执板奏歌侑觞。歌罢乐作乃退。复垂帘谈论自如,良久,香起,卷帘如前,别十伎,易服与花而出,大抵簪白花则衣紫,紫花则衣鹅黄,黄花则衣红,如是十杯,衣与花凡十易,所讴者皆前辈牡丹名词。酒竟,歌者、乐者,无虑百数十人。列行送客,烛光香雾,歌吹杂作,客皆恍然如仙游也。

一次聚会动用 的名 伎乐工竟达百 人以上, 每饮酒一巡,则 换一批歌伎, 头上 所簪之花,与 身上 所着之衣, 都有不同, 一共换了十轮之多。 每一轮花与 衣色 彩的搭配都非常细致, 那些衣服, 显然都是为了这次聚会而专门裁制的。“ 恍然如 仙游”, 这是亲历者的直观感 受, 张镃 以其 超凡 的审美品位, 奢华到 极致 的艺术 手段,带 领客 人一起超越现实人生, 进入梦幻般的境界。

玉田出身于这样显贵清华的世 家, 又有家学 的熏染,再加上 他过人的天 资, 自小才华颖发。 他辞采过人,精擅 乐理,能 书善画, 尤长于画水仙,如 果不曾经 历乾坤板荡、亡国破家的惨祸, 他本 可以成为承平时代繁华世 界的记录者。 但宋恭帝德祐 二年(1276)三月丁丑, 蒙元军 队攻陷 南宋都城临安, 二十九岁的玉田人生就 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