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特努瓦[1]到摩纳哥(第3/4页)

叙述者在故事的开头就用“在我们家”这句话确定自己的地位——也就是说,他是那个把叔叔扫地出门,并将有关他的最新的“可靠的”报告封存于“冰冻的沉默中”的家族的一员。(实际上,这个“可靠的”报告是表兄菲利普“觉得或许看见了”这个叔叔正匆匆忙忙地穿过旧金山的一条街。)此外,根据推论,叙述者站在家族的、正义的价值观这一边——比如说,当他感觉需要吹嘘一下表兄菲利普的珠宝店“很大”时。

然而,恰恰是故事的这个情节,恰恰是这个令人尴尬的叔叔就在舞台的中央这一事实,本身就是颠覆性的一幕,打破了这一家人强加给这个无赖的沉默的阴谋。

叙述者清点了这个叔叔留下的物品清单。这个清单里——不加分别地——有东西,有人,有受伤的感情,还有一条狗,它使人回想起《罗特希尔德的小提琴》中外号叫作青铜的亚可夫·伊凡诺夫那穷困的房间里的物品清单;在那里,我们也发现不加区别地提到炉子、凄凉的家具、老婆玛尔法,以及一些干活用的工具。不过,在契诃夫的小说里,把人和物品混在一起,旨在表明青铜的粗俗;而在《一头非常令人生畏的家养豹子》中,人和物混杂仅仅表明这是一个睁着一双大眼睛的孩子的视角。

至少在这一家人看来,叔叔留下来的东西以及他名片的形式和内容都证明他是一个挥霍无度、放荡不羁、招摇撞骗的家伙。此外,这些“财产”中包含的每一件东西、名片上的每一个头衔都是对犹太复国主义者的社会主义价值观的无耻挑衅。如果一个人背叛了祖国,身后留下了“耻辱和怒火”,那么,他也会给整个家族的名誉留下污点;有“两个头发金黄的孩子,四个老婆”,这是对清教徒教规的亵渎;“一帮子拼命讨债的债主”是他轻薄浮夸、对金钱不负责任的有力证明;“西装和大礼帽”是对这个只穿开领衬衣,不打领带的社会风气的侮辱;养狗是异教徒的享乐;印有烫金字体的名片是资产阶级“旧世界”的残渣余孽,也是靠不住的、投机取巧的空想家的特征。

这个骇人听闻的事件虽然使全家人义愤填膺,但暗地里却使这个孩子心驰神往,并且随着故事的发展,这种向往越来越强烈。当家人、朋友和原先一起在镇子上住过的人聚集在绍莎娜婶婶和诺厄叔叔家,准备迎接那个“难民”,欧洲战火的幸存者的时候,结果这个新来的人根本不是一个“瓦砾堆”里钻出来的可怜虫。他更像个发福的老板,算得上是个有钱人,谈吐幽默,彬彬有礼,亲吻女士的手,最后用意第绪语说:“明天我要见你们的财政部长。”按照大家的说法,那些大流散的犹太人不应该是一副“干瘦、孱弱”的模样吗?但是现在,体现这一说法的却是兴高采烈的皮尼克叔叔,一点儿都不“干瘦”,更丝毫不“孱弱”,甚至还胆敢傲视这一家犹太复国主义和社会主义者了。

另外,叔叔身穿西装,“袖口和领结上别着金别针”,向家人们散发着小礼物和名片,这样一个叔叔不仅代表了对特努瓦世界的傲慢挑衅,也体现出所有人的被压抑的小资产阶级的胃口,这一点从那唐菖蒲花束中表露无遗。这个工人阶级家庭聚集在工人运动的伟大领袖“伯尔·卡曾尔森[4]的画像”下面,为这一场合穿上“最好的衣服”,“乘出租车”来到集合地点,摆上一长溜的茶点,花瓶里插上鲜花。“专门从橱柜里拿出来的瓷器和银器,在电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或许,这简直就像是在大洋的彼岸开了一家很大的珠宝商店的有钱表兄菲利普家了。

雅各布·沙卜泰的叔叔的世界在这里和当代以色列剧作家哈诺赫·莱文[5]那残酷的世界相交叉。皮尼克叔叔伪装成阿尔伯特·阿尔伯特·阿弗拉姆·约阿希姆·埃曼努埃尔·魏斯先生,“野心家”,享乐主义者,空想家和骗子,他不仅仅是这个家族的恐惧和耻辱,还是那个家族禁止有的梦想的化身。他暂时还能够用他的幻想魅惑他们,因为这些幻想里有惊天动地的宏大事业和大胆的开拓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