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特努瓦[1]到摩纳哥(第2/4页)

那是七年前的一个冬日。

战争结束四年后,他头一回回国的时候,全家人穿上了最好的衣服,带着一束唐菖蒲花,乘出租车去了诺厄叔叔家。亲戚、熟人和原先一起在镇上住过的人已经聚在那里了。绍莎娜婶婶……给大家伙端茶,端来罂粟果饼干。

大家喝着茶,一边闲聊,一边朝街上瞥一眼。他们都在等那个难民。

七点整,门铃响了。

“是皮尼克!”诺厄叔叔叫道,大家伙都匆匆赶到门厅。

“我来了!”皮尼克站在门厅里说。

故事开头用的是一般现在时:“我在摩纳哥有一个叔叔。”结尾用的也是一般现在时:“而现在,我在摩纳哥有一个叔叔。”读者可能不大容易推测这个现在时是什么时间发生的:叔叔作为一个从欧洲回来的难民第一次出现在家庭的舞台上是在“战争结束四年以后”。因此就是1949年。叔叔第一次和第二次回来中间相隔半年;他“第二次回来”的冒险经历历时大约两年,说明了新闻发布会后那忙忙碌碌的几个月,季节的更迭,以及在那个喧闹的场面里提到的几件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之后他消失了几个月,然后“回来过赎罪节”。他又是时而待在国内,时而待在国外,在国内一待至少几个月:夏天过去,冬天来了,齐尔莱婶婶和她的孩子们也来了。随着他们的到来,叔叔从这个浮华世界撤出了一段时间:“有大约一年,我叔叔惩罚了……这个世界”,花了几个星期的时间狂热地为征服摩纳哥作准备,接着出现,又消失。那是“七年前的事了”。在这位叔叔第一次出现(在1949年)和消失之间,经过了四五年的时间。在他消失和讲这个故事(“而现在,我在摩纳哥有一个叔叔”)之间,又过去了七年。因此,仔细地估算一下,我们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讲述这个故事的时间是1960年或者1961年。

即便这个孩子能回忆起皮尼克叔叔第一次消失的全部细节,但他在“这第一次的演出”中年龄还很小,而“现在”——当他按照时间顺序讲述来自摩纳哥的那个叔叔的故事的时候——他年龄已经不小了,或许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然而,从整个故事的口气来看,没有“先前”和“以后”的感觉:通篇都有一个无所不晓、冷嘲热讽的叙述者,一个心灵的阅读者,他的声音和那个听话、虔诚而又茫然的孩子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但是,从不时从故事表层下面闪烁出的“地下广播”来看,有时会突然冒出来一份理解,而目睹了这一切的这个孩子肯定是无法理解的,因为他年龄还太小,他天真无邪,他那清教徒式的家庭口风又很严:在孩子们面前不谈论家丑,当着下一代人的面不洗脏床单。

如果我们试图将开头几段翻译成另外一种语言的话,我们就会发现,这项任务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并不是由于语言复杂——语言很简单,很直白——而是由于那和德系犹太人劳动阶层或中下阶层最密切相关的密码的一系列隐义。这个阶层的根在东欧,但在布法罗一直有一个伊德尔姨妈和一个在贝弗利山庄卖珠宝的名叫菲利普的表兄。(一个文本满篇都是这样的密码,像诗歌一样,就特别难翻译,因为这样的文本的作用颇像一个家庭内部的笑话:您向家里的某个人一提起“吉塔姨妈的土豆煎饼”,全家人都哄堂大笑,而外人只能坐着干瞪眼。)

故事一开始就创造了一个鲜明的富于喜剧色彩的不和谐音,要读者先看一眼东欧普通犹太人的地理环境,再把目光移向那具有异国情调的地理环境,这位叔叔神秘的形象就在这异国他乡飘荡:从摩纳哥王子们的宫廷到伊德尔姨妈在布法罗的家,从里斯本的斗鸡场到贝弗利山庄的珠宝店,从那个人人痛骂、放荡不羁的叔叔阿尔伯特·阿尔伯特·阿弗拉姆·约阿希姆·埃曼努埃尔·魏斯到他的兄长诺厄的特努瓦工人乳制品合作社,再到绍莎娜婶婶做的黄油炒鸡蛋和沙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