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第2/5页)

实际上,这种事儿是一直发生的,不光小说家们会遇到,不管谁要写些什么东西,都会遇到这种事儿。齐拉受厂里委托要对吉尔伯特进行面试,他是一个应聘者,来一家制造厂应聘员工协理员职位。厂里希望齐拉把她对他的印象写成一份书面报告。她写道:“面试于晚上六点在巴格达咖啡馆进行。”

她划掉了。这样写可不怎么对,因为面试晚上六点开始是不错,但却是在六点至六点四十五分之间进行的。再说了,谁在乎是六点还是八点,是在巴格达还是在阿拉斯加?她又划掉了。咬着钢笔尖儿。思考。然后她写道:“面试刚一开始,吉尔伯特给我提供了一份……”又划掉,把“吉尔伯特”换成了“应聘者向我提供了一份简历,他坚持要我立刻就看简历,然后我们再开始交谈。简历请见附件”。

划掉。这又有什么区别呢?还有,“坚持”在这儿口气太重了,因为吉尔伯特当时实际上没有那么毅然决然。“请”?太弱了。事实上,他说话的口气比坚持轻,比请要重,要我先看他的简历。有没有一个介于“请”和“坚持”之间的词儿呢?或许是“要求”?不行,他并没有要求。他不是那么毅然决然。总而言之,“毅然决然”这个词儿可真是傻乎乎的。不管怎么说,这份简历是要附在我的报告上的,如果我要设法写这份报告的话,所以,谁在乎吉尔伯特是坚持、硬要、请我、求我还是引诱了我呢?(引诱了我?吉尔伯特?这冷不丁的,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齐拉?)哎,或许报告可以这样写:“应聘者给我的印象是,他是一个分外自信的人,尽管他好像是有点儿故意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不错,而实际上是很臭:他给人的印象是,他在故意“试图给人这样的印象”。臭逻辑,希伯来语也很臭。此外,“分外自信”——你以为你是谁呀?一个有资格证书的自信心评估师吗?

齐拉从头再写:“吉尔伯特,二十九岁,生于以色列国盖德拉市,离异,曾任警察局巡官五年……”不对。见鬼,你难道直说事实都不会了吗?他是从警五年,但他当警察局巡官只是过去一年半的事呀。

干吗不从最带劲的地方写起呢?可是到底什么才是带劲的呢?再说,天也晚了。齐拉答应过要在她下班前给玛蒂尔达打电话的。

又是很臭。“她下班”指的是玛蒂尔达下班还是齐拉下班,并没有说清楚。

够了。这报告齐拉今天是写不出来了。明天又是一天。这并不是世界末日嘛。

又一次划掉。“明天又是一天[3]”简直太老套了。但从另一方面说,那又怎么啦?老套的东西有什么不好?干吗不老套呢?以三个意思相近的问题结尾:“那又怎么了?有什么不好?干吗不呢?”这样结尾不是很笨拙吗?

齐拉把草稿撕成碎片,给玛蒂尔达打电话(玛蒂尔达已经去希腊找另一个玛蒂尔达了)。

开头很难啊。

诚然,对付这一难题的策略五花八门:有的作家从来不从头写起,而是从故事的中间选上几个容易的场面开始写,以便热热身。(问题是,即便从故事中间选上一个容易的场面,那也需要一句开头的话。)有的作家,比如加缪的小说《鼠疫》里的格朗,一部书的第一句话写了又改,写了一百遍,还是写不出来。可以想见,还有的作家就完全放弃,也许是万念俱灰,疲惫不堪了,索性想到哪儿就从哪儿开头,这究竟有什么区别呢,从什么地方开头都可以,写什么都行,即便开头平淡无奇或者有点可笑,都无所谓。比如,大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的一篇名为《白夜》的小说开头就不怎么样:“这是一个可爱的夜晚,亲爱的读者,一个只有在您风华正茂之年才有的夜晚。如此的夜色清朗,群星闪耀,当您遥望夜空时,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在这样灿烂的天空下,难道还会有性情暴躁,喜怒无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