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第2/3页)

再说孩子吧,……七岁的长女和今年春天刚出生的二女儿体质稍稍容易患感冒,但仍属正常。可是,四岁的长男骨瘦如柴,还不会站立,也不会说一个词儿,只会发出“啊、哒”的声音来,更听不懂人家说的什么,在地上爬来爬去,大小便时也不会说。尽管这样,倒是很能吃饭,但不知为什么还是很瘦小,头发也稀,身个儿一点儿也不见长。

父母尽量回避深谈这个长男的事,如果两人之间即便说出一个“白痴”或是“哑巴”之类的词,并且互相加以肯定的话,那将是一件极悲惨的事。母亲有时候紧紧抱着这孩子,父亲则经常发作性地想抱着这孩子一起投河自尽。

“哑巴次子遭斩杀。×日正午许×区×町×番地×商,某某(五十三岁)于自宅六铺席的房间以劈刀袭击其次子某某(十八岁)头部,将其杀害,并以剪刀刺穿自己喉管,未死。送至附近医院治疗,情况危笃。该家族最近收养二女某某(二十二岁)女婿做养子,此乃出于为哑巴且弱智的次子所苦而疼爱女儿的缘故吧?”

这则报纸的信息,又让我喝起了闷酒。

唉!要是这孩子单单是发育晚了些该有多好!或是猛长个儿,就好像在愤恨和嘲笑父母的担心该有多好!父母亲没有告诉亲戚朋友及其他任何人,只是默默在心里惦记着,表面上若无其事地照旧嘻嘻哈哈逗着儿子发笑。

母亲拼出性命过日子,父亲也在努力工作。原本不是多产的小说家,是个极端的胆小鬼,被揪到公众面前,张惶失措地写着小说。写不下去了,就求救于酒。他把这种酒叫作“自暴自弃酒”,是在不能伸张自己的想法而感到焦虑、悔恨时喝的酒。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明确发表自己主张的人是不会喝闷酒的。(女人很少喝酒,就是这个原因。)

我在辩论中从来没有赢过,必定会输。总是被对方坚强的确信、惊人的自我肯定所压倒。于是,我开始沉默了。但是越想越觉得是对方的为所欲为,断定并非只是自己不好。尽管如此,既然已经输了,还执意要重新开战,未免有些不太正大光明,加之对于我,争吵和打群架一样,不满和憎恨永远无法消失,于是尽管因愤怒而颤抖,我还是时而笑着,时而沉默着,左思右想了很多很多以后,又喝起闷酒来。

我就直说吧,拐弯抹角写了很多,其实这部小说就是夫妻吵架的小说。

“泪之谷。”

这就是导火索。这对夫妻前面已经提到,别说蛮横的举止,就连脏话也没互相骂过,是一对颇老实的夫妻。然而正因为这一点,有时就会害怕一触即发。双方都不说话,就像是要找出对方作恶的证据。摸出一张牌看一下,盖上,再摸出一张,看一下,又盖上,冷不防有一天突然说“和”了,就将所有的牌亮在你的眼前。这些都不能不说是加深了夫妻之间的疏离感。妻子姑且不论,丈夫是个越拍打越落灰的男人。

“泪之谷。”

听到这里丈夫心里不自在了,可是又怕引起争吵,所以就沉默不语了。你可能是心里委屈才这么挖苦我,可哭泣的不只是你一个人啊,我也想着孩子呢,这一点不比你差。我觉得自己的家庭很重要,孩子半夜稍稍咳嗽一声我就会醒来,担心得要命。我应该让你们搬进更舒适一点的家,让你和孩子们高兴,可是,我怎么也照顾不到这一点。我已经竭尽全力了。我并非残暴的恶魔,没有那种对妻子见死不救的胆量,我也不是不知道配给和登记的事,是没有工夫知道这些。……父亲在心里嘀咕着,终于没有勇气说出来。并且要是说出来遭到母亲反击,说不定会无言以对,于是就自言自语般地仅道出了一点主张:

“雇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