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叮当(第6/7页)

“好样的!尽了努力啦!”陪伴的人喊着,一把抱起他,带到我正观望着的窗户底下,舀着备好的水,往选手身上猛浇。那选手几乎面临半死不活的危险状态,脸色苍白,筋疲力竭地躺着。目睹这情景,不由涌起的一种异样的激动侵袭着我。

“真可怜!”二十六岁的我如果这么说,听起来似乎有些狂妄,或者可以说是招人怜悯吧。不管怎样,如此这般浪费力气,真可谓不同寻常。对于这些人谁得第一,谁得第二,世人大多漠不关心。即便如此,青年们也要豁出性命,做最后的一拼。原本不是企图通过长跑接力赛,实现所谓建设文化国家的理想,也绝非不抱任何理想,只是出于体面而高喊所谓理想跑跑步,以此博得世人的赞扬。甚至连有朝一日成为马拉松选手的野心也不曾有过,他们知道在乡下跑跑步,谈不上什么速度,回到家也不愿向家里人大谈自己的功绩,因为他们担心这样反而会被老子训斥一通。即使这样,他们也要跑,拼命地跑,想尝试一番,并不想获得别人的夸奖,这种行为没有报酬。幼时冒险爬树,是为了摘取柿子吃,而眼前这种舍身忘死的马拉松,连这点欲望都不存在,多半是虚无的热情,这正符合了当时我的那颗空虚的心。

我开始和邮局的同事玩起了投球接球游戏,玩到精疲力尽,才有某种脱皮似的爽快感,当我认为自己找到了这种感觉的时候,必定也能听到那叮当叮当声,那声音竟能打碎虚无的热情!

这些日子,那叮当叮当的声音越发频繁,当我打开报纸,想一条一条地熟读新宪法的时候,叮当叮当;当舅舅邀我商量有关邮局的人事,获得最佳方案的时候,叮当叮当;正想读你的小说的时候,叮当叮当;日前这里的村落着火,正要起身赶往火灾现场的时候,叮当叮当;陪舅舅喝酒吃晚饭,想再稍微添一点的时候,叮当叮当;感觉自己几欲发疯的时候,也叮当叮当;想到自杀的时候,又叮当叮当……

“所谓人生,归结为一句话,应当怎么说呢?”

昨晚,我陪舅舅吃饭喝酒时,用开玩笑的口吻这么问了一句。

“人生,谁知道呢。不过,这世上只有色和欲”。

这真是出乎意料的好答案。于是,我忽然想做起黑市生意了,可是当我想到做黑市交易赚得一万块钱的时候,立刻又响起了叮当叮当声。

请您告诉我,这是什么声音?还有,若想逃离这个声音,该怎么办?此时的我,已经被这种声音而弄得动弹不得,祈求您给我回信吧。

另外,最后请允许我再附上一句,我在写这封信还未写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听到了那剧烈的叮当叮当声。写这种信很无聊,尽管如此,我还是强忍着无聊,写了这么多。并且无聊至极,终于自暴自弃,写了满篇的胡话。根本没有什么叫花江的女人,也没见过什么游行队伍,至于其他也都是谎言。

可是,唯有叮当叮当似乎不是谎言。我不再从头看一遍,就这么给您寄去了。此致,敬礼。

可悲的是,接到这封稀奇古怪的信函的某作家,竟是个不学无术的男人,他回了这样一封信:

敬复,这个苦恼有些装腔作势吧,对你我并不表示同情。那种十手所指、十目所视、任何辩解都难以成立的丑态,你似乎还在回避。真正的思想与其说需要睿智,不如说需要勇气。马太福音十章、二十八写道:“不要害怕杀身而杀不成灵魂的人,应该畏惧那些能够将身体和灵魂同时销毁于地狱的人。”这里的“畏惧”无疑是指“敬畏”,如果你感受到耶稣的话犹如晴天霹雳,那你的幻听将会停止。就此搁笔。


[1] 市村羽左卫门(1874-1945),本名市村禄太郎,大正至昭和前期歌舞伎名俳优。形貌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