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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回头和你讨论这个。”我嘟囔了一句,转身往家走,令我诧异的是,露西尔跟着我——落后几步,但只走了一两个街区。随后她停住,一语不发,折回了杂货店,留下我一人,在和煦的午后,对衣着满不在乎,舒坦地置身在自己的皮囊里,未经改善,未来亦无改善的可能。那时,在我看来,露西尔似乎将永远忙碌不休,劝诱、逼迫、哄骗,仿佛她可以填补我缺乏的意志,让我主动做出合宜的改头换面,越过宽阔的边界,滑入另一个世界,那时,在我看来,那是我绝不可能想去的地方。我觉得,我失去的或会失去的一切,不可能在那儿寻得到,换言之,我失去的某些东西,似乎也许可以在西尔维的家里寻到。我朝那儿走去,街道变得越来越熟悉,直到睡在门廊上的狗在我经过时仅抬了抬头(因为西尔维没和我在一起),每棵独一无二的树,每棵树的当令期和影子,我都一清二楚,同样的,还有长着为人遗忘的百合和鸾尾的小片荒地,同样的还有阳光下寂静的铁轨。我曾目睹外祖母果园里的两株苹果树立在原地死去。一年春天,树上没有叶子,可树如期立在那儿,枝干快碰到地面,模拟消亡的硕果累累的姿态。每年冬天,果园积雪深厚,每年春天,水往两边分开,死亡解除,每个拉撒路都站了起来,唯有这两个例外。它们失去了树皮,全身惨白,一阵风便会折断它们的骨骸,但若真的冒出一片叶子,那也不足为奇。细小的变化在所难免,好比月亮开始自转。在我看来,消亡的不一定亦是失去的。在西尔维的家里,在我外祖母的家里,有如此多我记得的东西,我可以握在手心——像一个瓷杯,一个给风吹落的苹果,因与土壤深处的密切关系而酸涩冰冷,只有一丝淡淡成熟的芬芳。我明白,西尔维可以感受到消亡之物的生命。

然而,我走近房子时,重新意识到已然降临的变化。草坪高至膝盖,绿油油,阴冷潮湿,风把涟漪吹送过整片草地。草儿没过较矮的灌木、甬道和前门廊的第一级台阶,升至和底座一样高。那情景,仿佛房子假如不坍塌的话,不久必将会漂浮起来。

露西尔回到家时提着一个袋子,里面有一块连衣裙的裁剪样板和四码米色与棕色相间的方格毛料。她解释,我以为的连衣裙,其实是一条裙子和一件小夹克。这件夹克,她解释,可以敞开着穿,搭配短上衣、搭配棕色或米色的裙子;这条裙子,可以搭配衬衫或毛衣。等完成这套衣服后,她会做一条棕色的裙子,买一件与之匹配的毛衣。“一应可互换组合,”她说,“与我的头发相得益彰。”她甚是认真。“你得协助我。说明上讲解了做法。”我们清走厨房桌上的杂物,满满一堆。近来西尔维开始收集马口铁罐头。她用肥皂和热水洗去标签。如今,料理台和窗台上有许多这样的罐头,若不是露西尔和我时不时把它们挪走,可能早已占满了桌子。虽然累赘,但并不教我们反感,它们亮闪闪的,看起来完好有序,尤其因为西尔维将它们开口朝下排列,除了几个用来储存桃核、储存沙丁鱼罐头盖环和咖啡罐头盖环的例外。坦白说,我们已到了对任何形式的秩序都难有反感的地步,但希望她对瓶瓶罐罐的兴趣只是暂时的脱离常轨。

我们把一大张棕黄色的说明书摊在桌上。露西尔跪在椅子上,身体探过桌面阅读步骤一。“我们需要一本词典。”她说。我去客厅的书架上取了一本,那很旧,是我外祖父的书,以前我们从未用过。

“第一件要做的事,”露西尔说,“把布料摊开,用大头针把每张纸样别上去,依样剪出来。查查‘pinking shears’(齿边布样剪刀)是什么意思。”我翻到“P”。那页上有五朵风干的圆三色堇花(Pansy)——一朵金黄,一朵蓝黑,一朵红褐色,一朵紫罗兰色,一朵像羊皮纸的颜色。它们扁平、紧绷、干枯——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僵硬,但脆薄许多。在Q那一页,我发现一枝野胡萝卜花(Queen Anne’s lace),压扁了,看着很像莳萝。在R那一页,我发现各种玫瑰(Rose)——几朵红玫瑰,使每侧的页边照着它们的形状微微翘曲,还有粉红的野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