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千古苏轼(第3/13页)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也许是有史以来,最温馨最有人情味的一句祝福。当第一个说出这祝福的诗人已经离开我们将近一千年的时候,这祝福还在被不同的口音甚至不同的语言重复着,在以后也必将被继续不断地重复。现在,再次听到这祝福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也许,这就是真正的永恒;也许,苏轼就在那个月夜里,发现了这永恒的秘密——回到红尘,诗意栖居。

元丰二年(1079年),苏轼奉旨调任湖州太守。近十年的外任生涯是苏轼生命中最安逸平静的时光,可是,危险也在悄悄逼近他。

在苏轼写的谢恩奏章中,有一些对时政进行批评的句子,这引起了新党的忌恨,这些文人官僚又从苏轼以往的诗作中找出了一些认为是怨谤朝廷的句子,于是以“文字毁谤君相”的罪名,将苏轼逮捕下狱。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乌台诗案”。其实,苏轼的罪名只有一个,用他弟弟苏辙的话来说,就是“独以名太高”。很多人相信干掉了熊猫自己就能成为国宝,可是即便他们把松鼠都杀光了,也无法改变自己的排名。战士终究是战士,而苍蝇始终不过是苍蝇。

让苏轼几乎魂飞魄散的“熏鱼事件”后来证实是一场误会。当时苏迈为了照顾入狱的父亲,盘缠已经花光,只好出去借贷,而把给父亲送饭的任务暂时交给了一位朋友,但是又忘记告诉朋友自己与父亲的暗号。出于对文豪的尊敬,这位朋友竭尽所能为苏轼准备饭菜,却不知这特意放进去的鱼却给苏轼带来了一场虚惊。

宋神宗根本不相信才华盖世的苏轼有造反之心,这多少使那些小人们的诬陷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十一月二十九日,皇帝下诏,将苏轼贬为黄州团练副使,不准擅离该地,不可签署公文。

这一年的除夕,苏轼终于走出了待了四个月又二十天的监狱。第二天,元丰三年(1080年),苏轼与苏迈收拾行囊,踏上了前去黄州的旅程。

黄州 巨星与江月一同升起

长江边上,汉口下面约六十里地,有一个穷苦的小镇,叫黄州。

苏轼被贬黄州,与其说是贬官,还不如说是作为罪犯被监管。二月初,苏轼到了黄州。经过了“乌台诗案”的死里逃生,从监牢里出来的苏轼,已经不完全是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太守了。初入仕途时,苏轼曾经豪迈地宣称:“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沁园春·孤馆灯青》)可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文字狱似乎让他明白,世上的很多事情,并不是由才气决定的,甚至,有些事正是由于才气太高而弄糟的。苏轼说,自己眼见天下无一个不是好人。这种天真和纯净是艺术家最可宝贵的品质,对政治家来说,过于奢侈,也过于危险。

苏轼在一个东面的山坡上盖了三间房子,过起了半官半隐的生活,也给自己起了一个号,叫“东坡居士”。

可是,惨痛的记忆如此切近,绝非躬耕垄亩长啸林间可以消解。苏轼到黄州的时候是二月初,大概,那弯清冷的残月就是在那时将惨淡而温柔的光辉洒在这个天真可爱的诗人的肩头的吧?那只失群独飞的孤雁就是那时飞过诗人的头顶,低头与诗人对望的吧?

卜算子

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真正的孤独是难以与人言说的。那是一种痛彻心扉但是表面上又淡定从容的镇静,如巨江大河的江面,表面上往往波澜不惊,水面下却有万千气象。学生时代听柴可夫斯基《第六交响曲》,很奇怪这首听起来平静甚至有些地方似乎还有些愉悦的曲子为什么被人们叫作“悲怆”。后来才明白,让人一眼看出的只是悲哀,而让人无法一眼看穿的,才是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