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另一个出海口从李白到张志和(第3/3页)

《词林纪事》说,张志和原名张龟龄,估计他的父母希望他能健康长寿,后来他自己改名志和。他参加唐朝的明经考试被录取,唐肃宗让他待诏翰林院(跟李白是一个单位的)。可是不久他不知道因犯了什么罪而被贬官,一气之下,他辞官不做,从此“居江湖,自称烟波钓徒,又号元真子”。(《词林纪事》卷一)世上的事情有时候就是如此吊诡,张志和当官的时候默默无闻,当隐士之后反而名满天下,成了所谓的“著名隐士”。他成天乘船钓鱼,船坏了就去找颜真卿,要他给自己换一艘,颜真卿当然乐于从命。甚至皇帝唐肃宗也开始钦佩张志和了,唐肃宗赐他一个奴仆,取名渔童,专门帮他撑船、收拾钓具;又赐给他一个婢女,取名樵青,帮他做饭烧茶之类。之所以给他如此的恩宠,唐肃宗多半也是读了他这首《渔歌子》。

渔歌子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做个恶意揣测:如果张志和隐居不是钓鱼而是去烧炭会怎么样?答案是:他很可能就成不了一个隐士了,只能当卖炭翁。因为隐士必须是雅的,至少在文化已经十分发达的唐代是如此。雅俗之辨,多在做事情是否有实利上。比如家里有一陶盆,用来栽花是雅的,种小葱就俗了;院子里种几竿竹子那是雅到极致,要是种的青菜萝卜那就俗不可耐。如鲁迅先生所说:

“雅”要地位,也要钱,古今并不两样的,但古代的买雅,自然比现在便宜;办法也并不两样,书要摆在书架上,或者抛几本在地板上,酒杯要摆在桌子上,但算盘却要收在抽屉里,或者最好是在肚子里。

此之谓“空灵”。

——鲁迅《病后杂谈》

可是,钓鱼也会有实利的收获又如何解释?原因就在于,渔翁、钓叟在中国文化里也是一个特殊的语码。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最后钓到了周文王,并辅佐周武王灭商,建立了一番千秋伟业,从那时候起,“钓叟”就成了身怀安邦定国大才,却从不招摇的高人的代名词。李白的《行路难》里就说“闲来垂钓碧溪上”,意思也是希望能像姜子牙一样,遇到赏识自己的明君。而孟浩然《望洞庭湖赠张丞相》说:“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这里钓鱼的人又成了身居高位、志得意满的官员的代称。至于柳宗元《江雪》里描写的那个在大雪天钓鱼的渔翁,更多是被打击排挤迫害的他自己的写照。所以,钓叟这个形象在中国文化里就具有了相当特殊的含义。

而这首小词将垂钓者安放在大自然清新美丽的环境中:山清水秀,白鹭高飞,粉红的桃花映衬在碧绿的水中。而垂钓者的衣着也与环境十分合拍:青绿的斗笠与蓑衣,绿色而环保,人与自然和谐一体,莫可分离,这也与中国传统哲学对自然的尊崇与喜爱是完全一致的。在这样美丽的风景中做这般雅致的事情,当然乐而忘返了。

张志和还有个哥哥叫张松龄,担任浦阳县尉这样一个小官。张志和隐居之后,觉得其乐无穷,因此写了上面这首词来邀请哥哥一起隐居。他哥哥也写了一首《渔父》作为回应:

渔父

乐在风波钓是闲,草堂松桧已胜攀。

太湖水,洞庭山,狂风浪起且须还。

看来这两兄弟的确是志趣不同,弟弟劝哥哥隐居,哥哥希望弟弟回家。不过,他们似乎都各安所依,找到了自己生命的出海口。出仕也好,隐居也好,属于自己的欢乐,往往是很难与人言说的,更多的则是“欲辩已忘言”。不过,出仕的精进与壮志,似乎用言志载道的诗来表达更为合适;而隐居的闲适与逍遥,可能用“要眇宜修”的词(王国维《人间词话》:词之为体要眇宜修)来传递更为合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