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12页)

她叫格蕾丝·凯莉。在他听来这个名字是陌生的、闻所未闻的,但他同时又觉得这是唯一适合她的名字。她穿着一件短风衣,向聚集在飞机场的拥挤人群挥手致意。几个记者奔向她,在她回答他们气喘吁吁提出的问题时,阳光洒在她金黄色的头发和她细长的、皮肤光滑的脖子上。想到这样的头发和这个脖颈不是想象,而是真实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有人也许用手指触摸过、甚至可能是用整只手掌抚摸过它们,艾格尔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格蕾丝·凯莉又挥了挥手,张大深色的嘴巴笑着。

艾格尔站起来,离开了客栈。他漫无目标地在村子里的街上逛荡了好一会儿,最后坐到教堂门口前的阶梯上。他看着脚下被一代又一代来教堂寻求救赎的人们踩平的地面,等着他的内心恢复平静。

格蕾丝·凯莉的微笑和她眼睛里的悲伤搅乱了他的灵魂,他不明白自己内心发生了什么。

他在那儿坐了很久,直到夜晚降临后,某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已经很冷了,才走回家。

那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期。一直到很久以后,一九六九年的夏天,艾格尔才又一次通过电视经历了一件记忆深刻的事,虽然方式完全不同。

这个时期电视已经是大多数家庭的中心,甚至是晚上家庭集会最重要的活动。这次他和大约一百五十个村民一起坐在村里新建的市政厅的会议室里,观看两个年轻的美国人第一次登上月球。

几乎整个直播期间会议室都笼罩在紧张的安静中。尼尔·阿姆斯特朗刚刚把他的脚迈上尘土飞扬的月球表面,所有的人就开始欢呼起来,好像至少有那么一个瞬间,某一个负担从村民们沉重的肩膀上滑下来了。之后大人们得到了免费的啤酒,孩子们则可以喝果汁,吃油煎馅饼。

村议会的一个成员做了简短的演讲,讲了使这样的奇迹成为现实所需要付出的巨大努力,没人知道这些努力会把人类带向哪里。

艾格尔和其他人一样热烈地鼓着掌,前面电视里看起来像幽灵一样的美国人还在持续行动着,就在同一刻,那两个美国人正不可思议地在人们头顶上方的月亮表面散着步。

艾格尔感觉到,他和村民们,在这里,在下面,在夜晚中黑暗的地球上,在还散发着新鲜混凝土味的市政厅会议室里,以一种神秘的方式亲近着、相通着。

在从俄罗斯返乡到达村子的当天,艾格尔就出发去了比特尔曼公司的营地。如果他事先问了别人,就可以省下这趟了。木板房已经消失了,营地也被拆除清理了。只有遍地的水泥斑点,或长满野草的梁木显示出,以前有人在这里工作、生活过。当年招工经理坐在书桌后的位置上,现在开着白色的小花。

艾格尔在村子里打听到,公司在战争结束后很快就破产了。在战争结束前一年,最后几个留在工地上的工人就被调走了,因为公司响应了祖国那时候就已经很绝望的召唤,把生产内容从钢铁支柱和双钢索绞车转向了武器制造。

老比特尔曼,一个热诚的爱国主义者,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就把一只前臂和一块右颧骨留在西线战地的一个战壕里了。他让工厂专攻制造卡宾枪的枪管和高击炮的球窝节。球窝节没有问题,但是弹仓的一部分在高温下会变形,这在前线引起了几次很严重的事故,也最终导致老比特尔曼坚信,他对战争的失败要一定的责任。

他在自己房子后面的一块森林里开枪把自己打死了。为了保险起见,他用的是他父亲的老式猎枪。当守林人在一棵长疯了的野苹果树下发现他的尸体时,看到破碎的颅骨里露出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属牌,上面刻着日期:23.11.1917。

缆车索道现在由别的公司建设和运营。但是艾格尔去找工作的每一个地方,都把他打发走了,他已经不再是合适人选了,这是他们的说法。战后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很多旧工作流程就已经被淘汰了。因此很遗憾,对于一个像他这样的人来说,在使用现代交通技术的世界里已经没有工作岗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