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12页)

艾格尔听说,他的两个儿子没能从战场回来,在这之后他曾试图在储藏室的门框上上吊自杀。有很多裂纹的木头没能承受住他的重量,于是康茨施托克尔侥幸活了下来。从那以后,这个年老的农民就在对死亡的向往中度过他的余生。

他看到死亡蹲在每一个角落。晚上的时候,他坚信,那永恒的平静会随着黑夜降临到他身上。然而每次第二天他还是醒来了,一天比一天病得厉害,一天比一天更加闷闷不乐,对死亡的向往一天比一天更痛苦地折磨着他。

“到我这儿来,”他说,像一只鸡似的往前伸着头,“让我看看,你现在长什么样儿!”

艾格尔向他走了一步。

他的面颊已经瘦得凹陷下去了,以前乌黑发亮的头发现在只剩稀少的白色的几根,像蜘蛛网一样挂在他的头上。

“我这一生马上就快到头了,死亡不会忽略任何人的。”他说,“每一天我都听到它在向我走来,就在拐弯处了。可是每一次都不过是邻居家的一头牛,或者是一只狗,或者是一个从这里路过的人的影子。”

艾格尔的脚下像生了根,有一刻他感觉到,仿佛他又成了那个小孩子,而且他很害怕,怕这个老人会站起来,变成一座山那么大的巨人。

“今天就是你,”康茨施托克尔继续说着,“像你这样的一个人,就这样随便从角落里走来了,其他的人却哪儿都去不了了。这就是公平。我曾经是骄傲的康茨施托克尔,而现在看看我,看我成什么了:一堆腐朽的老骨头,里面的生气刚刚够不让这把骨头立刻散成灰尘。我一辈子都是挺胸抬头的,只有在敬爱的上帝面前才低下头,在其他人面前都绝不低头。敬爱的上帝是怎么感谢我的呢?把我的两个儿子带走,把我的血肉从我的身体上撕走。这还不够,这个禽兽还没有把我这个老农民的最后一滴生命榨干,他让我每天从早到晚坐在院子前等死。现在我把屁股都坐烂了,唯一向我走来的,就是几头牲口,几个影子,还有你,偏偏是你!”

康茨施托克尔低头看着他的手,以及他那干枯的、布满老人斑的手指。他的呼吸沉重,并发出轻轻的呼噜声。忽然他抬起头,同时快速地从他的腿上抽出一只手,抓住艾格尔的前臂。

“现在你能报仇了!”他喊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现在你能打我了!打我啊,你听到了吗?我求你了,打我吧!求你打死我吧!”

艾格尔感觉到老康茨施托克尔的手指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他的心里感到一种冰冷的恐惧。他挣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康茨施托克尔垂下手,静静地坐在那儿,眼光又投向了地板。

艾格尔转过身去,走了。

他沿着一条路走着,那条路在村子后面不远的地方就终止了,他在胃的位置感到一种奇怪的空洞感。在他内心深处,他为老康茨施托克尔感到难过。他想到那个挤牛奶时用的小凳子,他希望他是坐在一把椅子上,有一条温暖的毯子,但是同时他也希望他死去。

他沿着那条狭窄的高山小路继续走着,一直到了上面的皮希勒洼地上。这儿的土地柔软,长着深绿色的短短的草。草茎尖儿上的水滴轻微颤抖着,使整个草地都闪闪发光,好像撒满了晶莹的玻璃珠。艾格尔为这些微小的、摇摇欲坠的水珠而感到惊叹,它们那么顽固地附着在草茎上,只为了最终某个时刻从草叶上掉下去,渗透在泥土里,或者是在空气中蒸发掉,消失于无形之中。

康茨施托克尔在很多年后才得到解脱。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的秋季的一天,他像个影子一样坐在房间里听广播,为了能多少听懂一点儿什么,他把上身深深地弯在桌子上,左耳朵压在喇叭上。在播音员报告一个管乐团音乐会的节目时,年迈的他忽然惊叫起来,用拳头反复砸着胸腔,随着金属质感的音乐节奏,失去生命的他最终身体僵硬地滑下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