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鱼找到了水写给不可名状的恐惧(第6/13页)

那天还有两次惊心动魄的声响,至今还存在我的耳朵里。第一次,是钥匙插进锁眼转动的声音,我坐着没动,杨科却弹了起来,问:“是不是你爸?”

“可能是。”我说。杨科像一条受惊的鱼,扑棱了一下,钻入厕所。

我爸推门进来,把旅行包放在地板上,说:“咦?怎么这么黑?”然后他转向屋子里最明亮的物体——电视屏幕。两团白花花的肉正缠绕在一处,“嘿咻嘿咻——”

“你,你看的是……黄色录像?”

“是。”

“你……知不知道看这个犯法?”

“知道。爸,你说话怎么哆嗦了?”

“知道?知道你还敢看!”我爸没回答他为什么说话哆嗦。

我也没回答。

“这带子是哪儿来的?录像机是哪儿来的?”

“带子是我租的,录像机——”我停顿了一下,随后我听见自己说,“录像机是杨科的。”

厕所里静谧无比,我家厕所没窗户,杨科可能是钻进抽水马桶顺着下水道游走了。

“郑平,你跟我说实话,为什么明知犯法还要看?”

“爸,你能让我先关了电视再问吗?我不大习惯跟你一起看。”

“放屁!谁看了?谁跟你一起看了!”

“我都瞧见了,你刚才看了好几眼……”我站起身想去关电视,可我腿麻了,晃晃悠悠地迈不动步子,随后就倒在地上。我支起胳膊望着他,此时我那神情复杂的父亲猛踹了我一脚。这一脚,踹在我的髋骨上。

杨科溜出来,如一条面无血色的鱼。鱼眼躲闪着我父亲飙来的目光,从门缝中游走了。

“他……就是杨科?”

我说:“嗯。”

那天晚上,我头一回吃到那么好吃的海虾。从北戴河到我所在的城市,乘火车要九个小时。我爸把活虾装在塑料袋里,找宾馆服务员要了冰块镇上,可还是怕坏,就一路把车窗开着,右手把塑料袋挽了两圈,套在手腕上。袋子悬在车窗外,虾就不会在闷热的车厢里腐烂变臭。

这九个小时,袋子一直勒在他手腕上,因此它们见到我的时候,百分之九十九的都还活着。

我吃了差不多所有的虾,我爸说他在北戴河吃了很多,我也就不客气了。我是整个儿吃下去的,虾头上的虾枪把我扎得满嘴是血我也没吐,煮虾的汤我也喝得一滴没剩。鲜,我算知道“鲜”这个字的意思了,这个字用眼瞅没用,得用味蕾去认识它。

看得出,他对我的吃相很满意。我低着头吃,感觉脑顶上一小方头皮发痒,那一定是他脸上的笑意拂动的。他还给我倒了一杯啤酒,说:“儿子,陪爸喝一杯吧,你……算是长大了,可以少喝点儿,不过烟绝对不能抽。”

他以为我是第一次喝酒,其实我早就是我们同学里知名的酒鬼了,我一次能喝三瓶。还有,烟我也抽过,最便宜的,不带嘴儿的葛洲坝。

“咱们边喝边聊。”我爸喝酒上脸,两杯下肚,脸就猴屁股着火般的红,酒量远不如我。“嗨,你还倒,最多三杯啊,不许再喝了。”我爸说,“酒精可影响发育。”

“我早发育好了,你看你看,绝对发育良好。”我攥着拳,小臂内收,让我爸欣赏我的肱二头肌。

“哼。”我爸没看我的肌肉,撇了撇嘴说,“是够‘良好’的,‘良好’到都敢看黄色录像了。”

“其实看看也没什么,”我说,“我都快十八了,你说我什么事儿不懂,莫非你以为看完了我还真去当强奸犯啊?”

“那倒不至于。”我们的谈话上了轨道,我爸的话也柔了、顺了,和踹我一脚时判若两人。他说:“我的儿子我最清楚,你绝对不是那种作奸犯科的孩子。”

“你看人很准,爸,到底是讲历史的,阅人无数。”我觉得要及时表扬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