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鱼找到了水写给不可名状的恐惧(第4/13页)

我决定动手。我告诉杨科十一点就到大厦,在一楼喷泉边的长椅上等我消息。大约快十二点的时候,那女孩软软地扭过来,让我先去吃饭,吃完了给她带一份陕西凉皮回来,她就爱吃这个。我说我好像有点儿发烧,浑身没劲儿,恹恹地告诉她:“你去吃吧,也不用给我带,没胃口。”她的大饼脸上立刻堆满了关切,把肉乎乎的手掌贴在我额头上,说:“不怎么热呀。”我说:“肯定烧,头疼。”她就抬起另一只手,捧着我的脸,脑门贴脑门地试我的温度。她嘴里热乎乎的气息令我一阵阵地头昏脑涨。

“别不吃东西,一会儿我给你带点儿粥回来吧。”她走到楼梯口,转过身说,“柜台上趴会儿吧,反正这会儿也没人买东西。”

我说,嗯。

我趴在楼梯护栏上打了个榧子,让杨科赶紧上来。我从她货架的最高一层拿了一台没有开封的录像机,纸箱上有三个大写的英文字母:JVC。我拿一个提前备好的黑色塑料袋套上,递给杨科,说:“拿走,赶紧的。”

杨科抱起来就往前蹿,我扯住他,压低嗓子说:“别他妈跑,慢点儿,就跟买完东西一样。”

之后我仍然每天准时上班。我离开大厦那天应该是一个礼拜六的下午,周六日这两天生意最火。那时我正在给一位顾客调试录像机,突然听见一声脆响。我愣了愣神的工夫,又听到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您先等会儿。”我跟顾客说了一声就跑出去。响声来自那女孩的脸,她表姑父双眼暴突,凶光外露,平日色眯眯的眼神消失不见。叫秀珍或者秀芹的女孩瘫坐在地上,后背倚着货架,右眼只剩下一条缝,半边脸肿得老高,泪痕把她脸上的粉底冲得沟壑蜿蜒。男人的双腿叉开,横跨在姑娘的双膝两侧,站了个逼奸的姿势,猫着腰,一手薅着姑娘的脖领子,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在姑娘的脸上甩,嘴里骂着一些短语,节奏与姑娘挨的耳光吻合。几个顾客和卖货的在一边劝,但没人上前把施暴者拉开。

我站在他身后愣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的右腿越来越热,烦躁如出膛前的炮弹。我抬腿,屈膝,勾着脚尖迅速踢出去,目标肛门。

在大厦保卫科待到晚上十一点多,我被放了出来。我摸了摸脸,吸了口冷气,保卫科那个矮墩墩的孙子拳头挺重。

我在路边一个烤肉摊坐下,要了一瓶冰镇的钟楼、十个肉串,我吃了一口,把肉串递给小老板,“多放点儿辣椒。”

一个热乎乎的肉体紧挨着我坐下,是她。

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脸,问:“疼吧?”

“你疼吗?”她也伸出一根手指,用指腹碰了碰我的眉弓。

“不疼。”我说。

“你明天就不来了吗?”

“不来了。”

“能给我留个地址吗?杨科……”

她的胳膊从我腋下穿过,搂紧,身子软软地靠过来。我歪头望着她,她的眼湖水泛滥。

“我没固定地址。”我说,然后又补了一句,“你,回家种地去吧。”

“不说就不说吧。”她抹了一把泪,抢过我手里的啤酒,“杨科,我陪你喝酒吧。”

忘了跟你们说了,在那个大厦里,我的名字叫杨科。

3

一九九〇年的夏天我偷了一台录像机,JVC的。我用它看到了我从未见过的影像。

门反锁上了。

窗户关上了。

窗帘拉上了。

单位组织度假,我爸去北戴河疗养了。

杨科搬了一把椅子踩上去,拎着一床湖蓝提花毛巾被,扭过脖子,我瞅见他嘴里叼着两根钉子,他说的话是从半开的嘴唇间挤出来的,说了两遍我才听清楚:“郑平,把锤子递我。”

“我操,那是我爸的毛巾被,你——”

“小声点儿!”杨科说,“就俩钉子眼儿,你爸发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