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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我们会被约一英里之外的停火线那边传来的一阵机关枪声,或是新界那边宣礼员那略带哭腔的唱颂惊醒——那声音就像令人毛骨悚然的悲歌,闯入我们的梦乡。

在我们家避难的客人们已经搬走。罗森多夫夫妇已经回到楼上自己家里;神情恍惚的老太太和女儿把铺盖装进一条麻袋,不见了踪影;吉塔·米尤多夫尼克、算术教科书作者的遗孀也离开了,当时是我父亲凭着一双自己借出去的袜子认出了教科书作者面目全非的遗体;约瑟夫伯伯和他的弟妹哈娅·爱里茨迪克回到塔拉皮尤特街上克劳斯纳家的住宅,住宅正门前的铜牌上镌刻着“犹太教和人文主义”的铭文。住宅在战时曾遭到毁坏,他们得在里面修整一番。老教授一连几个星期为自己的几千本书痛惜不已,这些书被从书架上横扫到地上,或者用作屏障和掩体以阻挡从已经成为发射阵地的住宅窗口射出的子弹。战后发现,浪子阿里埃勒·爱里茨迪克安然无恙,但是他继续争论、谩骂可怜的本—古里安本可以解放老城和圣殿山但没有为之,他本可以把阿拉伯人全部赶到阿拉伯世界里,但没有为之,这一切皆因为他和他的左派激进伙伴掌管了我们所深爱的国家,在社会主义式的和平主义和托尔斯泰式的素食主义思想的引导下误入歧途。他坚信,很快一个令人自豪的新型民族领袖阶层将会崛起,我们的军队会放开手脚,终将从阿拉伯征服者的枷锁下解放故乡的每一寸土地。

然而,绝大多数耶路撒冷人并不向往另一场战争,并不在意消失在混凝土帘幕与雷区背后的哭墙,还有拉结墓的命运。破败不堪的城市舔舐自己的创伤。整个那个冬天以及接下来的春夏,杂货铺、蔬菜水果店以及肉铺前面排成一长条灰线。又开始了缩减制度。卖冰人的车后聚集起一排排人,卖煤油的车后也聚集起一队队人。按照配给票证本上的购物券分配食品。鸡蛋和一点点鸡肉只限定售给儿童和持有医疗证明的病人。牛奶限量供应。在耶路撒冷很少看到水果和蔬菜。油、糖、粗面粉和面粉两星期或者一个月间或出现一次。要是你想买普通的衣服、鞋子或者家具,你就得用光你配给票证本上正逐渐减少的宝贵购物券。鞋子多用仿皮制作而成,鞋底薄得像层薄纸板。家具也尽是伪劣产品。人们喝的不是咖啡,而是喝代用咖啡或者菊苣根,鸡蛋粉和奶粉代替真正的鸡蛋和牛奶。我们开始痛恨每天必吃的冷冻鳕鱼鱼片,那是新政府廉价从挪威买来的,储量丰富。

战争过后的最初几个月,你若离开耶路撒冷去往特拉维夫或国内其他某地,甚至都需要特批。但是所有精明或一意孤行的人,手里有点小钱了解黑市的人,与新管理阶层勾勾搭搭的人,基本感受不到物品匮乏。有些人想方设法在居民已经逃亡或遭到驱逐的阿拉伯繁华地段,或者是战前英军和内政服务家庭居住的地段,如卡塔蒙、塔里比耶、巴卡阿、阿布托尔以及德国人居住区,攫取房产。成千上万逃离或被逐出阿拉伯国家的比较贫穷的犹太人取代了比较穷困的阿拉伯人,居住在穆斯拉拉、利夫塔和埃里玛里哈。特拉皮尤特、阿伦比军营以及贝特马兹米尔建立起一个个临时大难民营,瓦楞铁搭起的棚屋一排接一排,没有通电,没有排水沟,没有自来水。冬天,棚屋与棚屋之间的一条条小路变成泥泞,寒冷彻骨。伊拉克来的会计、也门来的铁匠、摩洛哥来的商人和店主、布加勒斯特来的表匠挤进这些棚屋,参加政府筹划的耶路撒冷山上清理石头再造林地工程,换取微薄的收入。

“英雄主义年代”一去不返,第二次世界大战,欧洲犹太人的种族灭绝,大规模加入英军和英国人在反纳粹战争中建立的犹太旅的年代,抗英斗争、地下武装、非法移民、“塔与栅栏”的新村定居、与巴勒斯坦和阿拉伯五国正规部队的殊死搏斗,永远成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