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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他亦步亦趋,下意识地像他那样点点头:“行了。”

这是父亲宣布短暂休息一下的方式。他让我擦去汗水,喝点水,坐在台阶上休息。他自己没有挨着我坐下,而是戴上眼镜,站在我们用线绳圈出的方块旁边,检查时至目前的工作进展,反反复复思考下一个阶段的战役,分析我们的错误,得出结论,指挥我暂时拆掉绳桩,整齐地放在墙根。实际上最好是先挖一小块地,而后再做上标记,不然的话,绳子会碍事。还决定在土上倒四五桶水,等上二十来分钟,待水渗到土里,铁壳得以软化,我们再发起猛烈的攻击。

父亲几乎赤手空拳,英勇地奋战到中午,以攻克坚硬的大地堡垒。他弯着腰,后背生疼,大汗淋漓,像溺水之人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不戴眼镜时,眼睛显得光秃而无助,他一次又一次捶击着固执的土地。但是锤子实在很轻,那是一把家用锤,不是用来强击堡垒的,而是用来捣碎坚果,或者是往厨房墙壁上钉钉子的。父亲一次又一次地舞动着他那可怜的锤子,就像大卫向全副武装的歌利亚投石子注,或者是像用煎锅猛击特洛伊城垛注。锤子分叉的一头,本来是取钉子用的,现在集铁锹、叉子和锄头三种角色于一身。

很快他柔软的手心就起了大血泡,但是父亲咬紧牙关,对此视而不见,即使血泡破裂流了水,成为敞开的伤口。他那学者手指的周围起了泡,他也不在乎。他一次次把锤子高高举起,落下,连续敲击,猛打,再次高高举起,在和自然因素及原始蛮荒较量时,双唇用希腊语、拉丁语以及说不定是阿姆哈拉语、古斯拉夫语或梵语,向不屈不挠的土地叨咕着热切的诅咒。

他一度用尽全力却把锤子砸在鞋头上,因而痛苦呻吟。他咬住嘴唇,休息一下,用“不明确”或者“不准确”等词来责备自己粗心,擦擦前额,啜口水,用手绢擦擦瓶口,执意要我喝一大口,一瘸一拐然而坚毅果敢地回到战斗的田野,英勇地重新开始他那坚韧不拔的努力。

直到最后,坚实的土地对他动了恻隐之心,或者是为他的献身精神感到惊讶而开始断裂。父亲不失时机把螺丝刀尖插到裂缝里,仿佛害怕土壤会改变主意,再次变成混凝土。他继续挖裂缝,使之加宽加深,他用发白的手指使劲把厚土块挪开,一块块码到脚下,使它们像斩断的巨龙排在那里。土块中冒出几株植物的根茎,歪七扭八,像从活生生的肉体上撕下的筋络。

我的任务是挺进袭击后续部队,用裁纸刀切开土块,把根茎剔除,放进麻袋里,清除石块和沙砾,把土块一一切开捣碎,用餐叉做耙,梳理松软的土壤。

现在该施肥了。我们没有动物或家禽粪肥,鸽子拉在屋顶上的屎因有造成感染的危险不在考虑之列,于是父亲事先准备了一锅剩饭。那是一锅脏乎乎的泔水加残羹,里面有水果皮、蔬菜叶、烂西葫芦、浑浊的咖啡渣,上面一层茶叶末、剩粥、剩罗宋汤和剩菜、鱼骨、废油、酸奶以及各种各样其他黏糊糊的液体、黑糊糊的饮料、馊汤,里面尽是说不上来的小块块和小颗粒。

“这些东西会使土壤肥沃。”我们穿着汗淋淋的背心并肩坐在台阶上休息,那感觉就像一对真正的劳动者,用卡其布帽给脸扇风。“我们绝对可以把厨房里的废物变成含有丰富有机物质的腐殖质土,来滋养土壤,给植物以营养,没有营养,植物会发育不良,病恹恹的。”

他一定是猜测出了我心里涌起的可怕念头,因为他忙不迭地加上一句安慰性的话:“不要错误地担心,我们将来会通过生长在这里的蔬菜,吃到如今在你眼里也许是令人作呕的垃圾。不会不会!绝对不会!肥料不是脏东西,是隐藏的珠宝——一代又一代的农民本能地意识到这一神秘的真理。托尔斯泰本人在什么地方谈论过不断发生在大地母体中的这种神秘魔力,那种化腐烂物为肥料的奇妙变形,肥料融入到肥沃的土壤中,在那里变成谷物、蔬菜、水果以及田间、花园和果园里的丰富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