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4/5页)

最初从维尔纳到达这里时,三位克劳斯纳在阿摩司大街一套两间半的公寓里住了约莫一年之久。后来,奶奶和爷爷找了个小屋租下来,一个普通房间,外加用作爷爷“书斋”的小房间,爷爷在那里躲避夫人震怒,躲避大搞灭菌战役时的保健鞭挞。新房子就在以赛亚街和钱塞勒街(现命名为斯特劳斯街)之间的布拉格小巷里。

阿摩司大街那套旧住房的前屋,现在变成了我爸爸的卧室兼起居室。他在这里安放了第一个书架,装他随身带来的维尔纳学生时代的书籍,一张陈旧、桌脚细长的胶合板桌子立在那里做书桌,他在这里把衣服挂在帘后用作衣橱的包装箱上。在这里,他邀请朋友高谈阔论,谈论人生、文学、世界和当地政治。在一张照片里,我爸爸舒适地坐在书桌后面,他身材纤细,人年轻而且严肃,头发向后梳着,戴着那副威严的黑框眼镜,身穿白色长袖衬衫。他坐在桌子一角,姿势随意,双腿交叉,身后是双层窗户,半个窗子朝里开着,但百叶窗依然关着,于是,只有微弱的光线透过了百叶窗。照片中的父亲全神贯注,读放在面前的一本大书,书桌上另一本书敞开着,还有一件东西背对着相机,那是一个圆形的铁皮闹钟,腿是斜的。爸爸左边放着一个装满图书的小书架,在厚厚图书的重压下,躬下身子,显然,这些外国图书是从维尔纳运来的,在这里明显地感到更加拥挤、浮躁和不舒服。

书架上方挂着一张相框,相框中的约瑟夫伯伯显得专断而威严,稀疏的头发和雪白的山羊胡使他看上去更似先知,仿佛他正居高临下窥视着我的父亲,用富有洞察力的眼睛凝视他,以便确定他在专心读书,大概没有因学生生活中那无把握的快乐而分散注意力,大概没有忘记犹太民族的历史状况,不忘记几代人的希望,大概——但愿不会这样!——不要低估那些细微之处,毕竟是这些微小的细部组合成一幅伟大的作品。

约瑟夫伯伯照片下面的钉子上,挂着犹太民族基金会的募捐箱,上面画着一个醒目的大卫之星。我父亲显得轻松随意,对自己感到满意,但是像个僧侣一样严肃而坚定:他左手正拿着一本打开的书,而右手放在了他已经读过的页码上,从中可以推断出他正在读一本希伯来文书,从右到左阅读。从袖口处可看见自手肘到指关节覆盖着浓密的黑毛。

我父亲看上去像个小伙子,知道自己的责任是什么,打算承担要赋予他的责任。他决定追随著名伯伯和大哥的足迹。就在那里,在紧紧关闭着的百叶窗之外,工友们在灰尘弥漫的公路上挖沟铺设水管。在沙里黑塞德和纳哈拉特施伊瓦那弯弯曲曲的小巷里,某栋旧犹太建筑的地下室,耶路撒冷哈加纳组织里的青年正在秘密集训,拆卸并重新组装一支非法的旧式手枪。在形势险峻的阿拉伯村庄里面绕来绕去的山路上,爱格德和塔努瓦汽车公司的司机们正在驾驶车辆,他们放在方向盘上的双手强健有力,被太阳晒得黝黑。在通往朱迪亚沙漠的干河床上,年轻的希伯来侦察员一身卡其布短打装束,卡其布袜,身系军用皮带,头戴阿拉伯人的白头巾,学着用双脚识别故乡的秘密通道。在加利利和平原上,在贝特施爱安山谷和耶兹里尔峡谷,在沙龙和海非尔山谷,在朱迪亚洼地,在内盖夫沙漠和死海附近的荒野,拓荒者正在耕耘着土地,他们体格强壮,沉默寡言,英勇顽强,皮肤呈古铜色。与此同时,从维尔纳来的如饥似渴的学生,在这里耕出自己的犁沟。

有朝一日,他自己也会成为守望山上的一位教授,他会帮助扩展智慧与知识,排除人们心目中的流亡沼泽。如同加利利和山谷里的拓荒者使沙漠绽开花蕾一样,他也会全力以赴地劳作,带着热情与献身精神,耕出民族精神的犁沟,让希伯来文化开花。这一切都在照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