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七(第4/9页)

珊珊娘现在多么想把那五块银元,老晚的忏悔,以及那句部队不会调动,于而龙不会离开的话,统统全端给二龙啊!腐化了的无产阶级开始觉醒啦!

“干吗他们要去沙洲?”她向水生提问,心里忖度着:莫非二龙心里有底?沙洲,难道是立见分晓的地方?一决雌雄的地方?她知道,这是个常人不来的荒凉所在,都聚会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谁能回答?水生对于自己母亲的古怪行动,也说不上所以然,弄不清她经常要到沙洲去散散心,究竟为了什么?而且不允许他和他爱人,那个小学教员好意给她做伴,不,谁也不让跟随。后来,秋儿总算讨得她的欢心,被获准陪同奶奶去沙洲探望,但问问孩子,这个守口如瓶的老林哥后代,也什么都不肯讲。是的,水生想:除了和你在砖头下埋银元一样,是老太婆那种不合时宜的举动外,找不到别的解释。

男人家总是这样,他得到了他需要的一切,鼾然大睡去了。而她,这个被展示在眼前的,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弄得头晕目眩的可怜女人,却揣着那封信在年三十夜里,往县城赶路。

哦,那真是漫漫长夜,一个好像总也不会天亮的年三十夜。尽管鞭炮声在不断地响,但县城怎么也走不到。女性有着追求幸福的本能,而且不辞疲劳,不怕辛苦,虽然大年夜是团聚的日子,但她却要为明天的希望去奔走,去寻求。她已经不愿再过那种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生活,即使刚才,那种粗野的,发泄似的爱,难道给她带来任何快乐吗?提心吊胆,神魂不定,唯恐邻居或者那不成材的哥哥撞来敲门,战战兢兢,疑惧交加,甚至连他都感到她在瑟缩地颤抖。

他惊讶起来:“你怎么啦?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他死了,完了,你自由了!”

她充满了忧虑:“一个寡妇人家,要万一怀了孩子——”

“不是说了嘛,我们结婚,我们走,我们和石湖一刀两断。说心里话,我够了,我也不想再干了,我走了许多没用的路,我白费劲花了那么大力气,我得到的远不及我失去的多,我永远到不了我预期的目的地……”

他在她耳边还说了很多很多,但可怜的船家女人,半点都懂不了他那些有学问的话,只明白他一个劲地“我”,于是把温暖的身子紧紧贴住这个只知道“我”的人。

“唉,你听懂我的话吗?”

她在黑暗里摇头,那股桂花油的味道更浓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嗐!你是一个知心贴腹的女人,可不是一个知音啊!”他在心里盘算着一道代数题,正数与负数相乘之积,永远是个负数。他王纬宇要是同这个女人结合的话,在新的途程上起飞,她是肋间添上的轻如蝉翼的翅膀呢?还是一条沉重的累赘似的尾巴呢?一个带负号的女人啊!他也在黑暗里摇头,喷出了一股混浊的酒味。

现在,他美美地躺在床上睡了,而她,在去县城的路上,为永远也不可能来到的明天,做徒劳的努力。

唔?她赶上了一条在蟒河里划着的小船。

大年夜,正是吃年夜饭的时候,每户人家都把欢乐和笑声,紧紧地关在屋里独家享受,尽量不使它溢出去。在这样的年三十夜,很少有人划船赶路的,都尽可能待在家里,在温暖的气氛里,在炭火盆毕毕剥剥的火星里欢度除夕。

她奇怪,难道和自己一样,也是在追求幸福?哦,细细从岸上看去,驶船的敢情还是个妇道人家,她一个人,独自划着船在蟒河里干什么?不用问,是去县城,那么顺路,麻烦捎个脚吧!

“喂!是进城不?”

没有答应。

“劳驾借个光,带两步路吧!”她招呼。

一个踽踽的赶路妇女,容易讨人同情,船往河岸靠拢,她赶快冲下河堤,才要多谢人家一片好心,往船上跨,一张熟悉的面孔,使她惊叫了一声:“芦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