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七(第2/9页)

“谁?”

“我那王八蛋哥!”他们弟兄之间并无什么手足之情。

“他?”她对那个白眼狼有着生理上的厌恶。“他吃人不吐骨头,你说过的。”

“是这样,不过,做买卖,他会干的。”

屋外,鞭炮劈里啪啦地响着,火光透过窗纸映进来,两个人都沉默着,彼此想着心事:一个想着幸福,女性的心,总是善于憧憬,她在为自己的未来,描绘出一个光明的远景。一个想着结账,在他的收支一览表上,借方和贷方在这年关盘点的日子,该清理一下了。他给了石湖支队,他漂亮的青春,二先生的地位,高门楼二分之一的财产,得到的是什么呢?零,一个纯粹的零。因此,那样搞一下,作个见面礼,也算不得什么辣手。大丈夫要下不得手去宰人,他一辈子也休想成个政治家。他想到这里,用双手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你进趟城行吗?”

“大年三十,黑灯瞎火的。”

“去一趟吧!”他把她抱住,热烈地抚慰着那个新寡的女人,然后在她耳鬂细语:“我要同他见一面,错过这村,就没这店啦!只有他能成全咱们。钱和路都在他手里,只要他抬抬手,我们飞得远远的,再也不回这毁了我青春的石湖啦!”

“空口无凭,他能信得过我?连他门口的马弁护兵,也不会让我进。”

“我来写个便条,让他约定时间、地点。”

她不识字,也不知道他簌簌地挥笔疾书些什么,但是一想到不久的将来,能够光明正大地夫妻一块生活,再用不着藏头掩面,鬼鬼祟祟,也不怕别人背后戳脊梁骨,产生犯罪的心情了。一下子又被那个奋笔疾书的聪明人迷住了,刚才他把自己搂抱得多紧,骨头都快酥了。

他写好了信,折叠得整整齐齐,上面写了两个字,告诉她:“凭这暗号,谁也不敢挡你,准让你进屋上席高坐,你啥也不用说,信上全写了,他会告诉你,带句什么话回来。”

“准能行吗?”她信不过那个心毒手辣的王经宇。

“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他有利,我无损。两厢情愿,这买卖准能谈成。”

“是吗?”她眉宇展开了,把这封信郑重地掖在棉袄里贴胸的口袋中间,在她的心目中,这哪是一封信哪,而是意味着幸福和爱情,希望与未来。所以她临行前,报以娇媚的一笑,然后,低声柔情地说:“那我马上走啦!”

“你走吧,快去快回,我等着你带回的信息咧!”

“那我把你锁在家里,你好生睡吧,说话该明年见啦!”说着拿起门锁,吹灭了油灯,准备离家了。

但是,她刚要去开门,想不到他那健壮的胳膊,急不可耐地从背后伸过来,拦住她,抱住她,在她脑后说——还是那股桂花油和廉价花露水的刺鼻香味:“大年三十,哪能叫我白来一趟,咱们先团圆一会,再进城也赶趟,横竖队伍一两天不会有调动,于而龙也离不开那养伤的地方,来吧……”

沉湎在爱情里的女人,往往不够清醒,多情会丧失掉理智,钟爱会蒙蔽住视线。过了三十年,她才想起琢磨那两句话的涵义,也未免有些太不及时了。什么叫做队伍一两天不会有调动?什么叫做于而龙离不开养伤的地方?拿十年间那流行得令人听腻了的术语来说,这才叫真正的出卖组织和同志,地地道道的叛徒行为呢!然而当时,她只顾迷迷糊糊地瘫软在他的怀抱里,享受着那热烈的近乎粗暴的爱情。

珊珊娘看急了,问划船的水生:“还有多远,才到那个沙洲?”其实,她是水上人家,一辈子跟石湖打交道,还不明白大致还有多少路程?一是她迫不及待有话要对于而龙讲;二来,水生为了抄近路,尽在芦苇丛里穿行,弄得她有些晕头转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