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乐趣(第2/4页)

泽农在机械方面的才华在家里并没有得到器重,家里人瞧不起他这个贫寒的私生子,同时又因为他将来的教士身份而隐隐约约对他怀有尊重。晚餐时间,在饭厅里,读书人听着亨利-鞠斯特卖弄浮夸的处世格言。他说教的内容一成不变:不要招惹黄花女儿,以免有怀孕的麻烦;不要招惹有夫之妇,以免遭到匕首的暗算;也不要招惹寡妇,因为她们恨不得吃掉你;要懂得让自己的年金生息,还要向上帝祈祷。议事司铎帕托洛梅·康帕努斯,向心灵要求的东西素来极少,并不反对这一套粗俗的智慧。那天,正在地里收割的农夫们发现了一个巫婆,几场不同寻常的暴雨已经快让麦子腐烂了,她却不怀好意地还在田里撒尿求雨;他们不经任何形式的审判就将她扔进火里,还嘲笑说,这个女预言者自以为可以呼风唤雨,却不能让自己免遭火刑。议事司铎解释说,人们让作恶的人遭受火刑,这样的火刑只持续片刻,他们的所作所为只不过在模仿上帝让他们遭受的同样刑罚,而上帝的刑罚是永恒的。这一席话没有中断晚间丰盛的点心;夏天让雅克琳燥热起来,她赏给泽农一番正经女人的饶舌。这个丰满的佛兰德斯女人,最近几次分娩使她变得越发美丽,她对自己的面色和白皙的双手颇为骄傲,保养得如同一朵盛开的牡丹花。教士似乎没有注意到微微敞开的女上衣,也没有注意到掌灯之前,一绺金色头发从埋头读书的年轻人颈项上擦过,也没有注意到蔑视女人的读书人气愤地惊跳起来。在帕托洛梅·康帕努斯看来,每个女人都集马利亚和夏娃于一身,她为拯救世界抛洒自己的乳汁和眼泪,也听任蛇的诱惑。他垂下双眼不加评判。

泽农走出来,迈开大步。平坦的露台上有新近种植的树和夸张的假山石,不远处就是草场和耕地;一个房屋低矮的农庄隐蔽在层层叠叠的谷堆后面。但是天气转凉了,不能像前不久在库伊邦那样,在夏季来临之前清朗的夜晚里,跟农庄工人一起躺在圣约翰节的火堆旁。到了寒冷的晚上,铁匠铺里的人也不太会给他让出凳子上的座位,那里有几个粗汉,总是同样的几个人,被暖洋洋的炉火烤得头脑发胀,在最后一批苍蝇的嗡嗡声中交换着零零碎碎的消息。现在,一切都将他与这些人分开了:他们慢吞吞的乡下土话,跟说话差不多一样迟缓的头脑,一个懂拉丁文和会看天象的小伙子令他们感到害怕。这些夜间的游荡,有时他也带上表弟。他下楼来到院子里,轻轻吹一声口哨唤醒同伴。亨利-马克西米利安跨过阳台,还带着少年人沉沉的睡意,他身上还闻得到前一天长时间游玩后留下的马匹和汗水的气味。想到或许可以在路边将一个轻佻的姑娘掀翻在地,或在客栈里跟赶大车的车夫一起大口喝酒,他很快就清醒过来了。两个伙伴从耕地里择路穿过,相互扶持着跳过沟渠,朝着波希米亚人营地点燃的篝火或者远处一家小酒馆红红的火光走去。回来的路上,亨利-马克西米利安吹嘘他的战功;泽农对自己的事情却缄默不语。这些冒险中最愚蠢的一桩发生在一天夜里,利格尔家的继承人溜进德拉努特一个马贩子的牲口棚,将两匹牝马刷成粉红色,第二天早上主人看见时以为它们中了邪。亨利-马克西米利安在一次游玩中花掉了几块从胖子鞠斯特那里偷来的金币,这件事有一天被发现了:一半开玩笑,一半也是较真儿,父子俩竟然动起手来,就像被困在农场院墙里的公牛和它的小牛扑向对方;人们好不容易才将两人拉开。

更多时候泽农独自一人出门,拂晓时分,手里拿着记事簿,躲到远远的乡下,到大千世界中去直接寻找无以名之的知识。他不厌其烦地掂量和好奇地细察石头,它们光滑或者粗糙的轮廓,铁锈或者霉斑的色调,都在讲述一段历史,显示出形成它们的金属以及水与火的痕迹,往昔的水与火将它们的质地沉淀下来,或者凝固了它们的外形。一些昆虫从石头下面爬出来,它们是动物地狱里奇怪的生灵。泽农坐在一个小丘上,看着灰色天空下绵延不断的平原,地面上东一处西一处鼓起一条条长长的沙丘,他想象这些如今生长着小麦的大片土地,过去曾经是大海,海水退去时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波浪的行迹和签名。因为一切都在变化,不管是世界的形状,还是大自然的产物,大自然本身在动,它的每一个时刻都需要成百上千年。有时候,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变得像偷猎者那样既专注又警觉,他想到了在奔跑,在飞翔,在林木深处爬行的动物,他感兴趣的是它们在身后留下的确切的痕迹,它们的发情,它们的交配,它们的食物,它们的信号和计谋,还有它们被棍棒击中之后死去的方式。他对爬行动物怀有好感,人类出于害怕或者迷信而诽谤它们,这些冰凉、谨慎、一半生活在地下的动物,在它们每一节爬行的圆环里,都包含着某种矿物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