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廖厂长例外(第2/2页)

首先,是让我们这些天真的大学生直面了中国改革之艰难。在此之前,我不过是一位自以为是的城市青年,整日里就在图书馆里一排一排地读书,认为这样就可以了解中国,而在半年的南方行走之后,我才真正看到了书本以外的中国。如果没有用自己的脚去丈量过,用自己的心去接近过,你无法知道这个国家的辽阔、伟大与苦难。

再者,就是我们从这位廖厂长身上感受到了理想主义的余温。他只是万千市井中的一个路人,或许在日常生活中他还斤斤计较,在生意场上还锱铢必究。但就在1989年春天的某一个夜间,他偶尔读到一则新闻,一群大学生因经费的短缺而无法完成一次考察。于是他慷慨解囊,用数得出的金钱成全了几位年轻人去实现他们的梦想。

于是,就在这一瞬间,理想主义的光芒使这位平常人通体透明。

他不企图做什么人的导师,甚至没有打算通过这些举动留下一丁点的声音,他只是在一个自以为适当的时刻,用双手呵护了时代的星点烛光,无论大小,无论结果。

大概是在1995年前后,我在家里写作,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接通之后,那边传来一个很急促、方言口音很重的声音:“你是吴晓波吗?”“是的。”“我是湖南的。”“你是哪位?”“我在深圳,我是廖……”我听不太清楚他的声音。对方大概感觉到了我的冷漠,便支支吾吾地把电话搁了。放下电话后,我猛然意识到,这是廖厂长的电话。他应该去了深圳,不知是生意扩大了,还是重新创业。那时的电话机还没有来电显示,从这次以后,我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

这些年,随着年纪的长大及阅历的增加,我渐渐明白了一些道理。人类文明的承接,如同火炬的代代传递,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能力,或有机会握到那根火炬棒。于是,有人因此放弃了,有人退却了,有人甚至因妒忌而阻拦别人的行程,但也有那么一些人,他们主动地闪开身去,他们踞下身子,甘做后来者前行的基石。

在这个日益物质化的经济社会里,我有时会对周围的一切,乃至对自己非常失望。但在我小小的心灵角落,我总愿意留出一点记忆的空间给廖厂长这样的“例外”。我甚至愿意相信,在那条无情流淌的岁月大河里,一切的财富、繁华和虚名,都将随风而去,不留痕迹。

只有廖厂长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