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2/4页)

她记起其中一段美好的时光,那时候她还是年幼的莉莎:她们去马尔盖特度假,用的是登在报纸上的一个降价套餐。亚尼内花了三个星期每天都去图书馆剪下打折券,最终她们得到度假村里的一间小屋。那时阳光暴晒着肩膀,在她去玩滑梯和转盘的时候,亚尼内和其他的妈妈坐在一起,然后在一个非常大的公共游泳池里教她游泳。她还记得看着她妈妈在才艺大赛上站起来,唱了一曲《支持你的爱人》,准确地唱出了每一句歌词,她看上去是那么闪闪发光,莉莎为她骄傲得快要爆炸了。我不能离开她,她心想。我不能。没有人应该孤独地死去。而且如果我不打算离开的话,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儿呢?

我还能找到什么地方没人想知道我是谁,没人会将我登记在案留作记录呢?

但是他们会找到你的。你疯了,待在伦敦,哪怕只是很短的时间。如果托尼没有找到你,切恩探长也会找到你的,而那基本上是一样的,只不过更加曲折一些。他想要我是因为他知道她想要我,而她想要我是因为她觉得我是扳倒他的途径,但是无论是哪种情况,我都死定了。你只需去看看《新闻国际》就能知道伦敦警察厅有多少漏洞。一旦他知道我检举了他,再多的证人保护措施也不会保证我的安全。我需要离开。我必须这么做。这是我能活下来的唯一方法。

但是亚尼内,她心想。我不能离她而去。我在她去世之前都不能离开。

侯赛因像被钉住一样躺在床上,为他死去的妻子而哭泣。将近五年了,她出门去参加妇女小组集会,再也没有回来。然而每天他醒来,仍会为她不在身边而哭泣。基本的情形对他来说并不是秘密:一定是秘密警察将她带走,而秘密警察永远都没有把她送回来。剩下的事情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而那痛苦通常都比他觉得自己能承受的要强烈得多。

有时,他会在他的空房间里同她对话,好像这样做会将她带回到他身边。他说着她的名字,“罗莎娜,罗莎娜,罗莎娜”,像是一句魔法咒语。然而当房间安静下来,当没有温柔的声音回应他时,他痛苦地跪伏在床上,用手掌去揉搓着自己的眼睛,为逝去的过去而啜泣。

我宁可,他对她的鬼魂说道,我宁可被带走的是我。我宁可我们当初一起去,宁可我当初跟着你。

如果我知道失去你是什么滋味,我宁可和你死在一起,我的爱人。对不起,对不起。我是那么爱你,但我没办法保护你。我的勇士,我的美人。我的罗莎娜。

自从他从庇护中心搬到这里已经超过一年了,这里更好一些,毋庸置疑更好一些,但是这房间是那么无精打采,而他没有心思想着去改善一下。他想起他们在德黑兰的公寓,那些居家的东西,那些小地毯和陶器,她种在阳台的玫瑰,那呼罗珊的阳台比周围的树都要高。他很想知道她会怎么看这乳白色的墙壁、深蓝色的床单还有他那只有两个锅的厨房。

他只留下两张照片:来自他们建立起的生活的两张照片,只有这两张照片陪伴着他一直到他旅行的终点。一张正式的照片拍摄于他们婚礼当天,两个人都那么年轻,肩并肩坐在一张华丽的王座上,十指相扣,当时他们正在等待落座,然后开始他们的喜宴。另一张是他最喜欢的一张照片,由于这一路旅行他都放在胸前的口袋里而有些褶皱。照片里她穿着西式的服装——短衬裤和一件干练的白衬衣,衬衣蕾丝绉边的领口一直延伸到她的耳垂——倚靠在里海边的白色栏杆上,一缕风将她浓密的头发吹到她的眼睛上,她转过身朝他莞尔一笑。罗莎娜从黑色头巾的束缚中摆脱出来,正在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将她的皮肤、她棕色的柔软嘴唇、她健美的身姿和她优美的双手暴露在空气中。照片里她戴的金耳环和她的结婚戒指都已经踪迹难寻,什么都没有剩下。他小心仔细地给这两张照片裱上相框,保护它们不再受到侵害,但四年过去了,他依旧无法直视着它们而内心不会感到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