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在此可能吗?

罗纳德•德沃金2006年出版了英文著作Is Democracy Possible Here,直译为《民主在此可能吗?》。而该书在台湾出版的时候,被翻译为《人权与民主生活》。这一错进错出,可谓意味深长。

从传媒学的角度看,显然《民主在此可能吗?》更加吸引眼球,它简捷明快,将德沃金创作此书时的忧心忡忡展露无余。事实上,该书开门见山第一句就是:“美国政治现正处于一个相当可怕的局势。”德沃金不认为这是在危言耸听,而就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自2004年美国总统大选以来,美国的政治分裂状况已经到了“非常彻底又情绪化的地步”。红蓝两营——红色代表共和党、蓝色代表民主党——近身肉搏、针锋相对、相互厌弃,导致美国人民对于几乎每一件事都持有极端不一致的意见,从恐怖行动和国安措施、社会正义、宗教在政治中的地位、谁更适合做法官,直到什么是真正的民主,不一而足。

然而值得玩味的是,同样被蓝绿——蓝色代表国民党、绿色代表民进党——对决折腾得焦头烂额的台湾学者在翻译书时,却刻意隐去了这个振聋发聩的设问,代之以淡定从容的“人权与民主生活”。在我看来,此举一是为了彰显德沃金在本书中所做的规范性努力,二是试图传达民主在此仍旧可能的决心。

读者或许会问,这个“在此”究竟指的是美国还是台湾?台湾学者何以有如此胆量和信心将书名“偷梁换柱”,认为真正的民主依旧是可能的?

对于第一个问题,德沃金在序言中有言:“虽然本书所举的例子与说明都发生在美国,不过,该书的主题依然历久弥新,且较不局限于单一国家的政治文化。”换言之,本书所讨论的主题在空间上是国际性的,在时间上也不局限于任何特定的时代,举凡经济成熟且文化多元的政治社会——包括新晋的民主政体,与正在严肃追求民主的社会,都必须直面人权的力量及本质、宗教在政治中所扮演的角色、社会经济利益的分配、政治的特点和形式这些议题,在各种激烈交锋的论点中杀出一条生路,并做出选择。

对于第二个问题,德沃金在结论中同样做出了正面的回答:“有没有可能为美国引入真实的民主?我之前提供了众多的理由来否定这个设问……但是我还是应该告诉你,我最后决定让自己保有一个也许是反常的乐观,因为我们国家有着这么多的善者与智者。”

当然,即便引入了真正的民主,也不意味着人们从此能够统一思想、集中心思、凝聚力量,确保实现经济社会更好更快的发展。德沃金没有这么天真。在某种意义上,意见分歧乃至针锋相对原本是民主政治的题中之义,德沃金忧心的不是人们各自拥有纷繁芜杂的意见,而在于这些不同的意见被僵化为深刻敌对的意识形态话语,双方彼此憎恨,最终导致“美国人的政治生活里失去了正派且兼容并蓄的论辩(argument)”。

早在美国大选进入到红蓝不两立之前,台湾的民主政治就已陷入到了几近撕裂的境地。由于民进党把“选举政治”推向极致化,使得台湾政坛陷入一种球赛的氛围,看台上只有两种人,“不归蓝,则归绿”,虽然人人自认是中间选民,实则应和了传播理论的“第三人效果”:别人都立场偏颇,只有我不受影响。我们各自相信自己的相信,最后,却只落得一个“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的结局。

如何走出投票式民主所造成的选举政治泥沼,让民主重新恢复生机,这是德沃金在该书中为自己所设下的任务。对于德沃金而言,有一点是不言而喻的:除非相互敌对的政治团体能够找到彼此共享的最为基本的政治原则,否则真正的论辩就不复可能,而民主政治也只能滑向多数暴政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