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第2/5页)

“跟我说说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疑神疑鬼地忖度他这句话,就像拿起被海水刷洗过的光滑圆石,生怕它们会忽然伸出利爪,变成其他东西。

我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这样说,意味着没有事情不对劲,是我觉得它们不对劲。

为了表示他的外貌和全家福照片没影响到我,我以平板无趣的声音告诉戈登大夫,我不能吃、不能说、无法阅读,但没提起最让我烦心的事──提笔写字。

那天早上,我想写信给人在西弗吉尼亚州的朵琳,问她我能否去跟她同住,在她学校找个端盘子之类的工作。

然而,我提笔写出的字,竟像幼儿写出来的,粗大歪扭,一行行从左上往右下倾斜,几乎成了对角线。仿佛有人走过来,把放在纸上的一圈圈丝线吹得歪七扭八。

我知道这样的信绝不能寄,所以我把信撕成碎片,放进包包,塞在万用化妆盒旁边。或许医生会想看一看。

但戈登大夫没说要看,因为我压根儿没提这事。我挺得意自己有这点小聪明。我只把想说的跟他说,不想说的隐瞒起来,这样一来,我就能掌控他对我的看法,而不知情的他还以为自己很厉害。

我说话的时候,戈登大夫一直低着头,像在祈祷。整个房间,除了我平板单调的说话声,就只有他的铅笔在绿色记事本的同一个地方不停轻敲的声音,真像一根被困在原地移动不了的拐杖。

我说完话,戈登大夫抬起头。

“你说,你上哪所大学?”

虽然被他问得一头雾水,我还是告诉了他。真不知我的病状跟我念哪所大学有何关系。

“啊!”戈登大夫往椅背一靠,望着我肩膀上方的半空,露出的笑容好似在怀念过往。

我心想,先前我对他的评价可能太过武断,也苛刻了些,或许接下来他就要跟我解释诊断结果。没想到,他只说:“我记得你们学校,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我就在那儿。那里有个妇女军团(WAC),或者妇女辅援队(WAVES)之类的单位,是吧?”

我说我不晓得。

“对,是妇女军团,我想起来了。我在那儿当医生,后来才被派到海外。哇,那里好多女孩子啊。”

戈登大夫呵呵笑。

接着,他动作流畅地站起来,绕过桌角走向我。我不晓得他要干吗,所以也跟着起身。

他伸出手,抓起我垂在右侧身的那只手,跟我握一握。

“那就下周见。”

枝茂叶密的榆树构成一条林荫隧道,遮覆了联邦大道上的黄砖与红砖房。电车沿着细长的银色铁轨驶向波士顿。我等电车通过,跨越马路,走向停在人行道边的灰色雪佛兰。

我看见驾驶座上的母亲一脸忧虑,面色惨黄──活像黄柠檬──透过挡风玻璃打量我。

“如何?医生怎么说?”

我拉上车门,没关好。推开车门,再拉一次,砰的一声。

“他说下周见。”

我妈叹了一口气。

找戈登大夫诊疗,一小时要二十五美元。

 

“嗨,你叫什么名字?”

“爱莉·希金巴腾。”

水兵走在我身边,我面带笑容。

我就知道,波士顿中央公园里的水兵就跟鸽子一样多。他们似乎是从远端那栋暗褐色的征兵处走出来的。屋外的布告栏和屋内的墙面都贴满了“欢迎加入海军”的蓝白色海报。

“爱莉,你打哪儿来?”

“芝加哥。”

其实我没去过芝加哥,不过认识一两个芝加哥的男大学生。我总觉得,芝加哥的人都自由开放,但也迷惘彷徨。

“离家真远喔。”

水兵伸手搂住我的腰,我们就这样在公园里逛了大半晌。他隔着我的绿色宽褶裙抚摸我的臀部。我露出神秘的笑容,提醒自己别说出任何会泄漏出我是波士顿人的话,也别让他发现我随时有可能遇见熟人,比如魏勒太太,或者我妈的朋友。她们在碧肯丘喝完下午茶,或者逛完怀林百货公司的地下街,很可能穿越中央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