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陈忠实(第3/4页)

关中人,生冷硬倔,打死不认卯,能极度地吃苦耐劳,又极好礼势,极好面子。初看,以为是一个简单的人,打搅长了,红萝卜调辣子,吃出看不出,才知道极度地心细如丝。

那是一个令人无限怀念的文学时代。记得那次会议上,老作家们除了柳青已经过世外,健在的胡采、杜鹏程、王汶石、李若冰,悉数到场。年青一代,贾平凹的《满月儿》刚刚获奖,莫申的《窗口》刚刚获奖,他们从北京领完奖后直接赶到会场。路遥则雄赳赳地斜倚在一个破旧的藤椅上,坐在后面的一个角落,半闭着眼睛。路遥当时是在《延河》实习。1980年后,王丕祥、贺抒玉专程到延安,费了很大的周折,才把路遥的调动手续办了,路遥先当编辑,继而当专业作家。陈忠实则是两年后,调入作协当专业作家。

陕西作协是个大作协,它的前身甚至可以追溯到延安时期的陕甘宁边区文协。按照通常的说法,延安时期大的文化山头有三个,一是丁玲领导的成立于保安的文抗(全国文艺抗敌协会),一是周扬领导的鲁艺,一是柯仲平领导的陕甘宁边区文协。建国后文协没有去北京,而是随西北局留在了西安,柯仲平担任首任主席,原文协机关刊物《群众周刊》主编胡采,继任主席。文协秘书长是著名歌曲《松花江上》的作者张寒晖。张寒晖当年病逝于延安,柯仲平作诗悼念说,文化山上葬寒晖,一把土来一把泪。

柳青、杜鹏程、王汶石、李若冰等,都是极具人格魅力的宽厚长者,他们以发现新人、扶持新人为己任,三秦地面,每发现一个写了个短短几千字小说的作者,他们就欣喜若狂,奔走相告,然后下来就是商量怎么调到作协来。作协大院里那些后之来者,基本上都是他们调去的。那是一群崇高的人,时代因素造就了这一批革命家加艺术家式的非凡人物。

柳青被尊为文学教父。他的长篇小说《创业史》是建国十七年文学的巅峰之作。柳青不但是小说家,还是思想家、哲人,他的那些警策之语,一直在陕西青年一代作家们中口口相传。例如,文学以六十年为一个单元。例如,你要写作,你就得像农民大嫂提一篮子鸡蛋进城一样,只有人家碰你的份儿,你不敢碰人家,因为这一碰,一篮子的家当就全打了,你就一无所有了。例如,忍耐是比激动更强大的精神力量,这是事业对人的一种强制。例如,有一天写不出东西了,收起你的笔,做一个与世无害的好人,也算是对社会的一种贡献。等等。

路遥的《人生》中,就引用过柳青的一段话,作为点题之笔——人的一生虽然漫长,但是,紧要处也就那么几步。这话好像是《创业史》中的话。

正是这些前辈作家的感召和有创作范例在先,从而激发起这些后之来者的勃勃野心,而从《创业史》中汲取最多艺术营养的,大约是陈忠实的《白鹿原》的创作。

大约是这两部作品的描写地域,十分接近,也就几十公里远近吧,区别只在于一个描写的是白鹿原上的事情,一个描写的是蛤蟆滩上的事情。诚实地讲来,《创业史》的作者,内功更为深厚一些、老到一些,设置人物,铺排故事,举重若轻。柳青的局限是时代的局限,《创业史》没能更深入地进入时代深处,没有能纵横捭阖,而是陷入一个套子里去了。相形之下,《白鹿原》在后一个问题上就做得更好一点,叙述视角直接地锲入了历史纵深。不过它的文字要粗糙一些,嘴碎一些,比不上柳青那磨出来的文字。再就是缺少整体感。我记得在前年的一次什么会上,老陈在介绍自己创作时,也说,由于之前没有写过长篇,所以《白鹿原》的写作,布局不周,就像绕一团又一团的毛线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