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3/17页)

“哦,我会的,”我向她保证说,“别担心,我这般爱你,不会第一次出航就沉到海底的。你去阿拉斯加也要多加小心。”

听她的口气好像一切都取决于我自己,仿佛我可以在战争期间安渡大西洋似的。但我知道她心里想说什么。

“雷达已经击败了潜艇,”我告诉她,“报上是这么说的。”

这条消息是我临时编造的,但它却起到了很好的作用。我继续讲着,满嘴的海员口语,你准会以为我是个老水手。

列车员来关车门了,于是我说,“进去吧,亲爱的,快进去。”

直到最后一刻,我还看到她的大眼睛紧贴在车窗上。她从座位上探起身子朝前弓着腰,她那俊俏优美的身姿,在海上航行的几个月中,一想到就心如刀割。

火车就这样开走了,把我遗弃在人群之中,我感到心情颓丧,寂寞凄凉。

再加上天色阴沉,风声凄厉,而且我那艘山姆·麦克麦纳斯号又是艘旧船,船旁的码头上还放着一架黑色的机器,上面是些阴森森的设备,满是油污,黑乎乎的,发出蓝光,整个天日就像装在铁壳子里似的。海洋带着庄严辛辣的挑衅姿态等待着,仿佛要请你猜测它到底有多深,比你的血凉多少,咸多少,或者去猜透它的底细,道破哪些是它的佯攻或虚张声势,哪些是它的真实意图,重要行动。这可不是使徒们横渡的、埃涅阿斯搅动过的地中海,那温和、平静、奇妙、闪烁着美丽光华、孕育出最古老民族的大浴池。我们一驶出港口,北大西洋便像一只灰色的猛兽,猛力朝船冲了过来,怒吼,推撞,低嗥,恶狠狠的浪头猛扑着舱壁,留下了盐渍。

第二天早上,我们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全速朝南驶去。我熬过整整一夜的晕船——服了晕船药片也毫无用处——后来到甲板上,因对阿拉斯加的想念和担忧而痛苦伤心。

这艘中年船龄的商船破浪前进,使你感到海洋的深邃,空气清新、光亮,它一片清澄,连这艘全身乌黑的山姆·麦克麦纳斯号仿佛也添了红晕,像一只厨房里的蟑螂,在黎明时分悄悄溜进花园。泛着蓝光的甲板,由于舵盘引擎那链子似的拖拉声,在脚下发出嘎嘎的声响。有几样十分相似的东西混淆在一起,掠过我的眼睛:是云彩还是遥远的海岸,是飞鸟还是黑点。

我去看了自己的办公室,了解了一下自己的职责。实际上事情不多。就像我已经说过的那样,做的是药剂师和簿记员的工作。舱内有绿色的旧文件柜和同色的物品柜,一张转椅,一盏漂亮的阅读灯。我已为这次航行做好充分准备。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在海上机械地前进。地平线上的大海仿佛要跃起去抓住一片浮云,好像螃蟹在捕捉一只蝴蝶。铁甲船蹒蹒跚跚、上下颠簸,艰难地朝前航行着。还有炎热的太阳和紫蓝色的尾波,浪花飞溅,划出一道彩带。

我独自一人时,便看书或没完没了地给斯泰拉写记事体的信,我希望船到了第一个停泊港口达喀尔,便把这些信寄往阿拉斯加。当然,有大炮和雷达时时提醒你航程中的危险,不过船上的时光倒也过得很愉快。

过不多久,人们传开说,我很有耐性听人吐苦水,发牢骚,讲个人身世,而且还能给人提出忠告。渐渐地每天都有人找上门来,我简直像个算命先生了。天哪,我真可以收费的!克莱姆很懂行,所以他极力劝我从事咨询事业,而我却在这儿免费服务,而且在这样危险的境地。然而表面上一切似乎都异常宁静,比如说,傍晚时,天空一片金红和深蓝色充盈的海面交相辉映,这时有个水手带着一条黑影走过我和光线之间,仿佛去参加请神降灵问事活动。我不能埋怨这种事使我心烦。这使我有机会探寻秘密和谈论人生。我几乎跟船上的每一个人都相处得很好,就连跟工会代表也是如此,他看出我并不打算板起面孔在公司的利益问题上有意刁难。而且这位老先生——他曾在一大串大学里上过函授哲学课,这是他的业余爱好,一直在不停地做作业——也渐渐地喜欢我了,尽管他对我的宽容大度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