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11页)

不上班工作的日子,我喜欢待在克莱恩家。他家的窗台跟马路的人行道平行,可以品尝一下自己安坐在客厅里,而外面正因我们的罪行闹得天翻地覆的滋味,像个罗杰·图伊、托米·奥康纳、巴西尔·班哈特,或者是迪林杰[4]那样的人物,他们面部动过手术,指尖上抹着麻醉药,玩单人纸牌戏,关心体育比赛结果,叫人送上汉堡包和冰淇淋牛奶,最后在去电影院时或在房顶上中埋伏被捕。有时,我们就在吉米家的家谱上用字母标出宗亲关系,克莱恩家的人相信,他们家的祖先可以追溯到十三世纪一家姓阿维拉的西班牙人。他们家有个远房本家,在墨西哥城开皮夹克厂,祖先是西班牙人一说,就是他倡导的。以我来说,我非常乐于相信他们家有幸有这么一位祖先。经过一番努力,我和吉米在一张机械制图纸上,用红墨水和墨汁画出了他家的家系图。这对我来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圣诞节假日结束时,我们的事被迪弗商店逮住了。部门经理来到我家和老奶奶作了一次谈话。原来那些惊奇袋是有一份清单的。对于侵吞货款一事,我不想否认,就连那经理说的吞进七十块钱的数目,我也不作任何辩解,尽管我们拿的实际上没这么多。起先,老太太不肯管我死活。她冷冰冰地对西蒙说,他最好还是去把社会福利调查员鲁宾叫来,因为她实在精力不济。而且她答应承担的只是协助教养孩子,而不是对付罪犯。后来还是西蒙说服了她。他说,那样一来,慈善机关肯定要打听我们已工作多久,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当然,老太太丝毫无意像她恐吓的那样把我送进教养院。可是单凭她这么一吓,我已做好准备,被迫承认他们的惩罚权,以中国人听天由命的态度上少年法庭受审,然后进教养院。而且事前也知道自己不学好会有什么下场。这多少有点表明,我认为人们是对的,因为他们全都发火了。可另一方面,我并不真正感到自己是个罪犯,不认为是站在宇宙广阔分界线错误的一边,已和那些人类的渣滓在一起,和那些眉留疤痕、拇指残缺、耳鼻开裂的人为伍了。

这一回,我受到的不仅是恫吓和叱责,而且还有货真价实的屈辱。老奶奶以最大的嗓门朝我狗血喷头地痛骂一顿之后,便冷若冰霜地对我不理不睬。西蒙对我也非常冷淡。我不能对他回嘴,说是他先教我少找人零钱的。他只是简单地说我是个笨蛋,那神情仿佛不明白我在讲些什么。妈一定觉得这是她倒运的时辰,是她不幸对父亲以身相许的结果开始呈现最后的报应。连她也对我说了几句刺耳的话。我难受极了。可是他们没能使我乞求宽恕——虽然想到要被判入狱我不是无动于衷:头发剃光,吃粗菜淡饭,在泥地里集合,受尽威逼,任人驱使差遣。要是他们认为这是我自作自受,那我就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不过,我根本没有进教养院的真正危险。浴袍、饰针和其他我送人的礼物都退赔给了人家。我在考布林家干活积攒的钱已足够赔偿。吉米家的人也替他了结一切。他挨了他父亲一顿痛打,他母亲哭了一场,在我的羞辱稍有缓解之前,他家对他的事早就作罢了。我们家对这种事要严得多。克莱恩家的人对我也没有生气,在他们看来,这不是什么值得生气的大问题,也不认为这是我灵魂上的一个什么污点。不几天,我便像往常一样受到欢迎,艾丽诺依旧叫我“情郎”,给我织一条围巾,以便顶替我得退还的那条。

在这场风波中,吉米始终保持着镇定自若、毫不在乎的态度,他父亲穿着内衣挥臂朝他乱捶狠揍时,他也一点没有畏缩。事后他气的只是迪弗商店反而赚了我们的钱。他们的确如此。他想出一些报复的办法,甚至说要放把火把它给烧了;可我已经吃够了迪弗商店的苦头,其实他也一样,不过想想报复计划至少可以消除他几分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