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图(第3/7页)

首演当晚,多艺剧场的票几乎售罄。我记得很清楚,戏刚刚开场,有几分钟我心神不宁,对自己说:“演出或许成功,或许失败。结果如何,稍后见分晓。”其实,用不着等待多久。不是说我觉得戏很差。无可否认这出剧作有不少史诗般崇高的时刻,但我想与其说是悲剧,不如说它是戏剧体长诗,文学性很强,这不假,但也相当无趣。大可以说,主人公的处境引人焦虑,然而当剧作家出其不意地插进一段不可信而近乎愚蠢的爱情故事,情节也就失去了动力。奇怪的是,正当我思量着:“达韦尔已经幸运地获得了工作,他本该更幸运些,遇到一部好剧本,”我却望向加图,我是说望向饰演加图这一角色的达韦尔,心想我甘愿献出一切,好让他战胜恺撒,拯救乌提卡城。是的,我甚至为乌提卡城的命运忧心忡忡,某些时刻我祈望拥有诸神都不具备的力量,去改写历史。在达韦尔脸上(我曾以为这幅面孔无足轻重)——有些人的面容随着年华老去而愈发俊朗,这张脸便是其中之一——我分明看到了准备为共和国的自由而牺牲的英雄气概。当加图的一个儿子——一位叫人难以信服的演员——说道:“我们的父亲为荣誉而战,为美德而战,为自由与罗马而战。”我几乎要落泪。

时至今日,读者或许以为我的任何评价都是多余的。戏的成功,演出的反响,都愈加证实了这一观点。从第三晚、第四晚开始,剧场就爆满了。你要提前十五到二十天订票,这种情况在那个时期的布宜诺斯艾利斯颇不寻常。还有一件不同寻常的事:观众一致将抨击恺撒的言论理解为针对我国独裁者的鞭挞,呼唤罗马的自由恰如呼唤我们失去的自由。我能肯定,他们如此阐释这出戏完全是出自个人意愿。正像有人说的,每一本书,读者皆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阅读,那么多艺剧场的演出则证明了论及观众和剧作时,这种说法同样成立。别以为说到观众时,我将自己排除在外……当加图说道:“从此再无罗马。啊,自由!啊,美德!啊,我的父母之邦!”又一次,我感到泪水湿润了双眼。

日复一日,剧场内变得越发喧腾、越发失控。有时候我问自己——何必否认呢?——多艺剧场的骚乱虽然始自良好意图,但或许会损伤我们的事业?政府可以轻易地查封剧院,进而在政治斗争中抢占先机。实际上,温和派出于对暴乱的本能恐惧,在策略上支持这一举措并非不可能,虽然他们跟我们一样痛恨独裁。

对很多人来说,达韦尔与加图是彻头彻尾的同一个人。在街上,人们时常跟他打招呼,“再会,加图!”或者有时候说,“加图万岁!”

我们当中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介入这场戏的人们,很可能夸大了多艺剧场的演出对后续事件的影响;但事实上,密谋者对这一影响坚信不疑。这点我很清楚,因为我被指派跟达韦尔商谈,争取他加盟自由事业。我们希望在胜利时刻可以宣称,我们的伟大演员始终站在革命这一边。我们祈盼这种说法不要与事实出入太大,也不必面临他矢口否认的风险。

我邀请他在阿尔西纳街和贝尔纳多·德·伊里戈延街转角的咖啡馆见面。我想那首探戈曲唱得不错,岁月带来的变化是非常奇特的:达韦尔的面容现在几乎不会让人想起约翰·吉尔伯特,而是更像查尔斯·劳顿。他的表情忧伤、疲惫,但也流露出富于耐性的无限坚毅。但不管怎样,当我告诉他,我对他的崇拜始自《战地之花》在司马特剧院的首演之夜,我敢起誓,那一刻他看上去更年轻,而且又有些神似约翰·吉尔伯特了。他急切地问:

“您真的觉得我撑得起那个角色吗?”

“首先我觉得舞台剧很难和电影争高下。但就算没有电影里的实景帮忙,司马特剧院的观众还是真切地相信你就身处战场前线。进一步说,是你亲身把我们带到了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