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记 登粉墨·看飞觞(第3/5页)

原来,她是有用的。

“七小姐,这发式您看还成吗?”女仆小心翼翼问话,蕙殊回过神,端详镜中自己一身中式褂裙,湖蓝底绣如意浅领长袄,美则美矣,却似出土老古董。女仆又取出对沉甸甸的玉扣耳坠,蕙殊顿时苦了脸,“就不能换副小点儿的吗,耳朵都要扯长了。”

门边传来低低笑声。蕙殊转头,见四少含笑立在门口,闲闲负了手,穿一身湛青文锦长衫,领口露一线雪白衬缎,活脱脱是戏文里走出来的浊世翩翩佳公子。第一次见人将长衫穿得这般儒雅好看,蕙殊不觉发怔,待他走近跟前才回过神来,匆忙掠了掠鬓发,“我……我这就好。”

“我可不是来催妆。”四少笑着将一只朱红锦盒搁在梳妆台上,“这个收着,待见了傅老夫人,你来献寿。”

小小一方锦盒并不出奇,蕙殊看一眼,迟疑道,“我去献寿,这不合礼数吧。”

“怎么不合?”他挑眉一笑。

她既不是他薛晋铭的什么人,又怎么好贸然替他在尊长跟前献寿。这层意思再明白不过,他却明知故问。蕙殊有些恼了,“平日做做幌子就算了,要到总理高堂跟前现眼,我可没这分量。”

四少凝视她,静了一刻,却无愠色,“这几日委屈你了。”

他将话一挑明,令她满腔委屈如被发酵,涨上来就收不回去。连日困惑都在心头结成一股郁气,蕙殊冲口道,“我不明白,你分明在南边过得好好的,何必要来北平看这些官僚脸色?难道我们大老远来到北平,就是为了吃喝玩乐,整日同这些人胡混?”

话音落地,覆水难收,明知会触犯他,还是将这番话说了出来。蕙殊背抵妆台,低了头,眼圈泛红。等半晌不见他发作,抬眼却撞上他无奈的目光,撞上他满目的黯然。

“现在你所不能理解的事,未必就是错事。”他缓缓开口,语意透凉,“小七,你只需明白这一点,我虽不是君子,也未必如你所想的不堪。”

蕙殊心里一滞,想解释却不知如何说才好,只呆呆地看着他一言不发转身,青衫寥落背影,透出莫可言说的孤寂。

身为总理高堂,傅老夫人的八旬大寿却毫不张扬,仅在傅家祖宅设了寿宴,请的都是傅家里外亲眷,其余宾客婉谢,礼金一律不受。傅老夫人娘家姓杨,祖上自前清就是翰林,世代书香传家,门庭兴茂,亲眷众多。薛晋铭的母亲是她娘家表侄女,未嫁时与她多有亲厚,此番老太太知道四少回了北平,很是欢喜,再三嘱咐要他来赴宴。

今日徐氏夫妇也随同前往,早早的就来等着四少。以傅家如日中天的声势,能借四少与老夫人这点渊源的光,徐季麟自然是求之不得。

“傅老夫人明言在先,不许收一文钱礼金,谁若不听便不是她的子孙。”胡梦蝶笑道:“老太太是个清净人,可惜儿子不是什么好官。当着老太太不收礼,只怕转身要得更多。”

“小蝶!”徐季麟从前座回头呵斥,“不要乱讲,总理官声也是随便议论的?”

“不说就不说。”胡梦蝶撇了撇嘴。

蕙殊见四少一直侧脸看着车窗外,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好自己寻思着找个话题,“听说傅家请齐了四大京班,那几大名角今日都要登台?”

“是,老夫人没别的嗜好,一爱绣品,一爱听戏,咱们今儿也算有耳福了。”胡梦蝶心思玲珑,早将傅老夫人脾性喜好摸得清清楚楚。蕙殊这才明白过来四少送礼的苦心,那锦盒她已悄悄打开来瞧过,里面正是一幅素色绣品,却不知会不会太过寻常。

车子往傅家驰去,一路开得甚急,转入刘家市口却猛然刹住。前方密密的人丛,有男有女,参差高低不齐,列着齐整队伍朝这边过来,并肩挽臂轧断了路面。最前方的人拉开巨幅白布,上面粗大黑字触目惊心。后边无数横幅竖旗挥舞,纸页撒得漫天漫地,口号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道旁贩夫走卒纷纷走避,前头的车辆已经湮没在混乱人群中,进不得也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