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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芬回家时那股疯狂劲儿在这里被放大了。庆祝活动已经有些变味了。男人们一个个铆足了劲儿,异常兴奋,有些人几乎站不直。另一些人则在一个劲儿地转圈,仿佛想从自己的躯壳里逃脱出去。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绝望,和孟般亚部落仪式上那种愈演愈烈、让她误以为他们马上要彼此拔刀相对的愤怒不同,这儿的绝望感并不会让人觉得他们想杀人,而是想自杀。仿佛女人们对他们没有兴趣、赞本的失踪以及雨水的不足,所有这些都是他们的错。

她坐在一个叫赫拉那的女人身边。赫拉那给了她一些kava(用灌木根茎制的酒)和芋头。她把笔记本打开。这已经是第五个晚上了。整个过程她一眼都没落下,应该没什么需要补充的了。她仿佛又听到博厄斯在笑话她:一切都可以成为素材,包括你自己的烦恼和无聊;你永远都不会看见两个完全一样的事物,千万别以为你见过,其实你并没有。我这是在工作,她提醒自己。她就是用这种方式鼓励自己再去看,看得更仔细、更远。赫拉那在盯着她。她学着内尔的样子,拿起铅笔,先咬咬笔尖,然后装作要把整支笔全吞进嘴里。坐在她旁边的朋友们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跳舞仍在继续,但已没有花样和起止可言。芬还抽空冲她笑了笑。他的气早生完了。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睁着眼睡着了。这时,她忽然注意到离舞场左边不远、靠近水的地方似乎有光在闪。她盯着那儿仔细看了看。那是一道极微弱的橘红色的光,就在岸边一块往外突出的岩石上方。她站起身,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往那边走去,好像她正要回家。可接着,她却猛地往灌木丛里一拐,直奔那块岩石而去。透过树叶看到的那一幕,让她明白自己的判断是对的:那是一根点燃的香烟,而在它上方还耸着一个依稀可辨的人影。

在她考察过的所有土著人里,她还从未见过一个喜欢离群独处的先例。孩子们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被告诫不能那么做。如果你孤身一人,妖精会趁机把你的魂魄摄走,敌人会把你掳去。如果你孤身一人,你的思想也会变得邪恶。在他们的文化中,甚至还有告诫人们不能那样做的格言。在塔姆部落,人们最常讲的一句话是“连猴子都不会单独外出”。岩石上的那个人就是赞本。他和塔姆部落其他的人不一样,他不是蹲着,而是坐着,他把膝盖稍微往上收了收,然后把上身伏在双膝之上。他的眼睛正凝视着河对岸的某处。他有一身发达的梨状肌肉,那是用给矿工们吃的大米和罐头牛肉喂出来的。鞋子弄出的动静总会比光脚走路的声音大些,他应该听得出是她,可他并没有转过身来,而是又把烟举到了嘴边。他身上仍穿着矿山上发的绿色长裤,没有其他装饰,没有珠子,也没有骨头或贝壳。

在外考察,能碰上这么一个消息提供者太难得了:他在部落文化中长大,后来因故离开过一段时间,因此他能从不同的角度来检视他的族群,能把他们的行为方式与其他人群进行比较,尤其这个人还曾有机会接触西方文化——她想不出有谁曾有幸在这么偏远的地方遇到过这么棒的信息提供者。

她想朝他走过去。这种机会也许不会再有了。可她感觉他想一个人待着。她觉得她已经十分了解他的人生经历:最初他是位少年英雄,后来被花言巧语骗上了黑奴船,在矿山里遭受了非人的待遇;而冒险逃回来之后,他想方设法要将发生过的这一切都瞒着他的家人,因为在他们眼里,他是胜利归来的。但她很清楚,你觉得自己了解的东西从来都不是真的。而她就是想从他那儿了解事情的真相。所有这些从他嘴里说出来会是什么样呢?她想,光他一个人,就够写一本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