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六 省略故事(第2/5页)

后来没过太久,在高速路年满四十二周岁之际,他惊觉自己具有拍卖的才能。他和小瘦子这个坏性子的女人以及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的悉达多生活了两年。生活本应继续如此下去,但当高速路获得奖学金游学美国、并在那里研习完善拍卖之术时,小瘦子却将他抛弃了。在高速路离家的这段日子里,那女人结交了一名责任感强、来自尤卡坦的标准天主教信徒。她搬去与这个男人同住,带走了悉达多。她没过几年便死了,但她在遗书中写道,悉达多应交由继父抚养。我猜高速路当时不具备任何手段得知小瘦子的要求没有任何法律效力。在我的印象中,虽然高速路在情场上如鱼得水,并有能力让这件事造成的痛苦烟消云散,但是他却备受打击,一蹶不振。

虽然高速路在美国充实了自己的学识,但回到墨西哥后,他没有找到任何和拍卖师相关的工作。他买下位于迪士尼乐园大街的一块地皮——他在这里度过童年,但因此负了债。在这里他建了一所勉强可以居住的宅子,一住就是近三十年。在宅子旁边,高速路又造了另一所房子(今天已经没了),上面挂着他特意差人打造的招牌,上面写着“俄克拉何马-范·戴克拍卖行”[图三]。

在后来近二十年间,高速路在家里一直保持着某种自我放逐、与世隔绝的状态。他出门仅仅是为了在街角购置些罐头,或是街道的废品摊买各式各样的物件[图四]。每个星期他都会购买、交换或挑拣些吸引他注意的东西。在某些个周日,他会在家里举办省略法的拍卖会。偶尔来参加周日拍卖会的,尽是些无业游民、醉汉或是独居的街坊。他在他们面前编造关于这些物件起源的故事,给它们每一个都安上价格。价格的高低取决于故事讲得成功与否、反响如何。一个下午过去了,但并没有人买,而高速路身上的热情和金钱也逐渐耗尽。

过了一些日子后,某天他的老朋友狗子和街道教区的神父、圣阿波罗尼亚教堂的路易吉·阿玛拉神父取得了联系。狗子告诉神父,高速路已经“苟延残喘,时日不多”,这是他的原话。他几乎不怎么外出,不买食物也不四处收集物件。有时候他会坐在门外的椅子上晒晒太阳。他在那里一坐就好几个小时,一动不动,望向远方,或是偶尔用块小抹布擦拭自己收藏的玩意儿。据狗子讲,高速路展露出一副濒死的模样,甚至可以说是死尸般的状态。“他两只眼睛就像白炽灯,发白光,明晃晃的那种。”他在之后一次和我聊天中提到。他在人间弥留的日子,也只是几天的工夫。

但是那个神父什么都没做。满怀好意但倍感绝望的狗子决定找悉达多谈谈。既然神父袖手旁观,他想看看悉达多是否愿意为自己的父亲做些什么。悉达多当时在埃卡特佩克果汁厂旁的艺术馆做经理人,高速路年轻时在同一家果汁厂工作过。悉达多这个有狼子野心、品质极坏的鼠辈在得知他父亲热衷于收藏事业后,觉得这是个将全部藏品抢来的绝好时机。像很多其他艺术经理人一样,悉达多也希望拥有属于自己的艺术品:还有比抢父亲的收藏更绝妙的发迹机会吗?

他将这个计划告诉了圣阿波罗尼亚教堂的路易吉·阿玛拉神父,而后者认为这是桩一石两鸟的好事:一来敛财,二来呢,还是敛财。某日上午,他拜访了高速路,并向他提出了“合伙拍卖会”的主意。俩人达成共识。就在同一天下午,路易吉神父打电话给悉达多,告诉他计划没出岔子,如期进行。高速路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对。

拍卖前夕,悉达多交给路易吉神父一份合同,需要高速路签字。合同写道,我们的主人公将他所有的收藏品捐赠给他的儿子,此举完全出于善意。拍卖举行的那个周日,高速路在教堂圣器室等待仪式开始时,在合同上签了字。我不清楚他是否知晓这签字意味着将其整个人生拱手相让于悉达多。但我左思右想后,觉得他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察觉了的。这就解释了高速路在最后一场拍卖前眼中露出的那一丝讽刺:当所有牙齿藏品都被拍卖出去后,高速路直直盯着悉达多的双眼,向众人奉献了自己;他成为了最后一件拍卖品,问道:“谁会出高价买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