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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摇头说:“虽说是假和尚,但我心里早已皈依了,住在庙里比较合我心意,不想再过俗世的生活。人生的苦,我尝够了。”

水生冷笑说:“东顺的庙,有什么皈依可言?一座假庙而已。”

弟弟说:“世间本来就没有真庙假庙。我有一天看到个破衣烂衫的老太,腿都残疾了,她知道县里有了庙,就爬着来进香。在山门口,她虔诚磕头,非常幸福。庙是假的,她的虔诚和幸福是真的。真庙假庙,都是一种虚妄。”

水生沉默良久,与弟弟失散了五十年,此时竟无话可说了,心里想,弟弟活着就好。又过了很久,渡轮轻轻靠岸,水生和弟弟来到码头上,举目张望,弟弟说:“好像还得往北走一段。”水生抛下了长途汽车,跟着弟弟,顺着一条小路,沿江走去,嘴里仍在念叨着:“玉生,转弯了。”穿过一座水泥厂,渐渐荒凉,四周都是芦苇,脚下的土地变得湿软。

弟弟说:“仿佛就是这里,我也记不清了,过去有房子,后来大概都推平了。”

水生说:“我们再往前走一走。”

又走了半个小时,弟弟说:“前面就是庙宇了。”这一带芦苇长得很高,挡住了视线。水生说:“我就不往前走了,东顺的庙,我决计不会踏进一步。”

弟弟说:“阿弥陀佛,勘破生死,放下执念。”

水生摇摇头说:“不要再说了。”

起了一阵风,芦苇簌簌摇动,水生闭上眼睛,想听到更多的声音。水生说:“爸爸,我来看你了。”等了很久,仍是只有风声,细小的蠓虫扑到脸上,像被人的发梢拂过。水生睁开眼,揉了揉眼睛,对弟弟说:“你既然要回庙,我们就在此分手了。”

弟弟说:“庙里还有工作,要考勤的。照理,我应该陪你去石杨镇。”

水生说:“保重。”留下电话和地址。弟弟双手合十,颂了一声佛号,穿过芦苇丛,走了。

水生独自往回走,走了一段路,再回头看,乌云正从江上升起,渐渐浓重。大中午的,庙宇的钟声传来,一声,一声,亦真亦幻,水生静立在原地,直等到钟声停下、飘散,世间的一切声响复又汇起,吵吵闹闹,仿佛从未获得一丝安慰。

水生俯身,抓了一把土,轻轻塞进胸口的麻布包裹里,口中念道:

“玉生,爸爸,转弯了。”

“玉生,爸爸,你们要跟我走,走到石杨镇。”

“玉生,爸爸,跟紧水生,不要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