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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玉生拿到照片,觉得不好看,眼睛比以前小了一圈,脸上的表情像是吃了黄连。玉生说:“复生,要是我死了,你帮我挑张好看的照片做遗像。”

复生说:“妈妈,你动不动就说死啊,我和爸爸听了都很心烦的。”

玉生说:“那倒也是,我不说了。”玉生想了想,又说:“复生,我过阵子想到石杨去,带你看看土根家里。”

复生说:“为什么?”

玉生说:“我又要说到死了。你爸爸在城里没有亲戚,我也是独生女,如果我们都不在了,你一个人会很孤单。其实呢,你是有兄弟姐妹的,将来老了你会知道,兄弟姐妹很重要。我现在说这个,太早了,你只有十五岁,应该等你三十岁的时候再说的。”

复生说:“我不想去。”

玉生说:“那算了,你记着我的话就可以了。活到三十岁,人就会荒凉起来。”

没多久,玉生又住医院了,医院下了一次病危通知,抽了几次腹水,人略为精神了点。水生请了一个长假,两头照顾着玉生和复生。水生自己也觉得快要累垮了。有一天他在医院里走,看见老书记穿着病号服,坐在阳台上,对面是老厂长,两个人在下象棋。水生走过去打招呼,书记说他心脏不太好,住院观察,又问:“你好像很久没有回厂了?”

水生说:“快两个月了。”

厂长说:“我倒回去了一次,厂里已经翻天了。”

水生说:“什么事?”

书记说:“苯酚厂股份制了,宿小东厂长现在是大股东,其他干部是小股东,工人要出钱,买厂里的股份,做散户。”

厂长说:“一人出一万块。”

水生说:“玉生病重,我掏不出一万块,看来我只能做无产阶级了。”

厂长说:“现在这个厂,忽然变成宿小东的啦。”

水生说:“老厂长,你要是晚退休几年,就是你的了。”

厂长说:“你这是人话吗?我这个厂长是国家任命、职代会通过的,我做啊做啊,把工厂做到自己口袋里了,还要工人出钱买一堆废铜烂铁。我棋下得再臭,也不会走这一步的。”

书记说:“不要说了,下棋吧。水生你倒可以回厂里去看看。”

这一年,城里的工厂都在关停并转,工人除了要掏钱买股份,还要买下已经分配到手、住了十几年的房子。有些工厂忽然消失了,车间变成了各种各样的小商品市场,工人们回到了家里。这一年最让人惶恐的词就是:厂长。厂长忽然变成了妖怪。玉生的厂里,头一个厂长,卖掉了一半地皮,带着全家逃走了,又来一个厂长,贪掉了一半钱,全家被抓走了,第三任厂长干脆就被人谋杀在家里,凶手是一个报销不到医药费的工人。玉生住医院,也没有报到医药费,玉生看着存折上的数字,十年来一直做加法,现在变成减法了。

玉生对水生说:“我觉得我们的日子快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