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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生说:“送吧。”

夜里睡下去,水生才说到另一件事,这天下午书记把水生送到厂门口,只讲了一句话:陈水生,再熬几天,坏日子就要过去了。水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玉生猜,大概是要调离岗位,回到车间去做操作工了。水生说:“这种事情不要乱猜了,我们就想想热水瓶吧。”玉生说,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可以闹了,她厂里有人闹着上吊,结果分到了一个好工种。又低声说:“我一个小姊妹的弟弟是知青,听说闹得更厉害,成千上万人堵了火车铁轨,要回城。”

第二天第三天,水生在厂里继续滚原料桶,皆太平无事。到了第五天上,突然一个工作组来了,直接进了厂长办公室,把厂长带走,并在各处科室调查情况。不久得出结论,厂长贪污腐化、打击报复,抓走。群众欢天喜地,奔走相告。自从孟根生之后,厂里很久没有捉走人了,这次捉走了一个最大的,变天了。

原料仓库又多了一个搬运工,她叫白孔雀。很久以前,她和厂长搞过腐化,那时候她还年轻,在质检科工作,现在快四十了,科室里当然待不下去了。她仍然很漂亮,烫着头发,穿中跟皮鞋,像电影里的国民党女特务。她就这样出现在了原料仓库。工段长说:“白孔雀,把原料桶别过来,滚到车间。”白孔雀昂头说:“我叫白英群,不叫白孔雀。”工段长说:“不管你叫白什么,你都白干了。滚原料桶去。”

白孔雀双手抱住原料桶,试图将其倾倒,原料桶纹丝不动。王德发笑了:“这是原料桶,不是厂长。”白孔雀甩开双手,往凳子上一坐,说:“不搬了。”王德发说:“这个女人,煞是厉害。要像当年治汪兴妹一样治她,她就服气了。让我来。”王德发走过去,伸手抓白孔雀的头发。众人劝阻:“不可以这样。”王德发已经薅住了白孔雀的头发。白孔雀怒目圆睁,吐了王德发一脸口水,一爪掴在他脸上,从额头至腮帮子拉出五道血杠。王德发惨叫一声逃出。白孔雀冷笑说:“拉我去保卫科,照老规矩,当场枪毙或打死,我自然服气。原料桶,我是不搬的。”众人服气,说今天遇到江姐了。上报工厂领导,领导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最后送去了工厂幼儿园,隔着一堵墙就是骨胶车间,恶臭弥漫,她在恶臭中负责看管一群流鼻涕的工人子弟。

水生说:“我觉得自己就像埋在土里,拱一下,土就松一点。看到别人拱出去了,我也要想办法。”玉生说:“你能掴谁呢?你只会坐在一边冷笑。”水生有点生气,玉生说:“我不是怪你。你上次比赛赢了两个热水瓶,以后不要再去比了。”水生问:“为什么?”玉生说:“他们叫你滚桶大王。”

又过了几天,水生回家,翻箱倒柜找东西。玉生奇怪,水生说:“我在找文凭,工专的文凭。”玉生说:“怎么了?”水生说:“忽然要调我去苯酚车间做管理员,我是工专毕业的,也就是中专文凭。”玉生笑说:“请问,你从哪里拱出来了?”水生说:“我也不知道啊,我没有拱过。但是按文凭,我应该做技术员的,然后是助理工程师,然后等到我头发白了,就是工程师了。真的不骗你。”玉生说:“我以前听爸爸说,你是干部,轮到结婚时,你是个搬运工。没想到你其实是个工程师,我嫁给了工程师呢。水生,你大概时来运转了。”

水生找了半天,没找到文凭,大概早就当废品扔掉了,没奈何,只能到以前的学校去补一张了。水生坐在床沿上说:“虽然有点麻烦,但我还是高兴的。玉生,我一想到王德发今后还在搬原料桶,就想笑。我开心得要死,这样不厚道,我想起我爸爸从前对我说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