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绝冠平生苏轼(第4/6页)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临江仙》

那天夜饮喝到三更天才回来,家里的门童已经鼾声如雷,敲了半天门都没有回应,索性拄着拐杖,静听滔滔江水奔流的声音。在天地寂静的时刻,广阔的山水之间,苏轼想到了自身的遭遇。人在官场总是身不由己,一辈子为了功名利禄苦心钻研,什么时候才能放弃这些世俗欲望呢?长风静夜,真希望自己能驾一叶扁舟,从此泛舟而去,潇洒度过余生。

这首词写于苏轼到黄州的第三年。曾经痛苦的经历已渐渐内化成超然的态度,旷达的胸怀。苏轼开导自己也劝慰自己,解脱自己也拯救自己。不出几年的时间,苏轼真的就在黄州那片废地里开垦了一片土地,他把那片土地取名“东坡”,自号“东坡居士”。命运的磨难被他埋在心底,培育出精神的硕果。风雨也好,朗照也罢,他都用同样的心态来面对。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定风波》

后世很多用以囊括苏轼人生态度的词句都来源于这首《定风波》,比如“一蓑烟雨任平生”,再如“也无风雨也无晴”。苏轼的豪放与率直,潇洒与超脱,个性与智慧,都在词中尽情绽放。

在这首词的前面,苏轼写了个小序,说三月七日那天,半路遇到下雨。本来以为不下雨,所以先让别人拿走了雨具,同行的人情状狼狈,个个怨声载道,对雨中行走叫苦不迭。唯有苏轼并不觉得辛苦,他在雨中感悟到了人生的真谛,潇洒前行,于是写下这首词。

下雨了,但是不必在意那些穿林打叶的雨声,不如边吟唱诗歌边慢慢走。“何妨”二字说得非常轻快和潇洒,从心态上和行动上都体现了一种从容。我有竹杖芒鞋,走在泥路上,比骑马还要快呢!不用害怕,一件蓑衣,已经足够遮风挡雨,而我就在这风雨中走好自己的路。这是苏轼面对自然界风雨时的想法,也是他面对人生风雨的心态。他遇到过无数的凄风苦雨,在起起落落的旅途中,他凭借这样的信念沐风栉雨,一路走来。

料峭春寒中,春风吹来的凉意让苏轼有种“酒醒”的感觉。抬头一看,西边的天上正挂着暖暖的夕阳。再回首看自己来时的路,觉得无论是风雨还是晴天,都已经无所谓了。而此时,看风雨亦是看人生。

苏轼前半生锐意进取,以儒家治国平天下的信念为指导安排人生,无奈命途多舛,屡屡失意,甚至险些命丧黄泉。等被贬到黄州后,佛家思想的达观知命渐渐占了上风,生已过半,凡事也看开许多,词风上日趋豪迈、潇洒。而所谓“豪放词”不仅是这种关于人生气度的大事情,就是写美女的词,苏轼用字炼句也是相当清健。

元丰六年(1083),曾受苏轼“乌台诗案”牵连的好友王定国从被贬的岭南北归。好友相聚,自然要畅饮几杯。席间,王定国让家里的歌女柔奴出来给苏轼敬酒。苏轼与柔奴聊天,对她平淡超然的态度很是震惊,于是写词赞美柔奴。都说“豪苏腻柳”,从这首词最能见出苏轼与柳永的不同。柳永写女子,绮丽多姿,举手投足充满了胭脂水粉的媚气。而苏轼写女子,清雅淡秀,一颦一笑都显得舒朗从容,充满了勃勃英气。且看这首: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