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丰运蹇,造化弄人张玉娘

碍于古代社会人际交往的限制,绝大部分青年男女都是在新婚当天才见到对方的。由于缺乏相互了解,婚后生活通常并不幸福。但社交的隔阂倒也催生出一种特殊的婚恋模式,就是近亲结婚。主要原因是亲戚间走动频繁,行动自由,方便少年男女建立信任和依赖。近水楼台,等到彼此成熟,又经青春风雨的洗礼,便能长成茁壮的“情有独钟”。陆游、纳兰性德等都属于此类型,简言之就是:“表哥表妹,天生一对!”除上述才子外,南宋末年的才女张玉娘也属于这种恋爱风格。

张玉娘生于1250年,字若琼,自幼聪慧绝伦,饱读诗书,擅文墨尤擅诗词,传说才学震惊一方,时人赞其“才比班昭”。且深得父母宠爱,被视为掌上明珠。平日里怀春悲秋,写诗填词打发寂寞青春,身边的侍女“紫娥”与“霜娥”也都才貌双全,既是丫鬟又是闺蜜,跟其他官宦人家小姐的生活并无二致。有意思的是,张玉娘养了一只鹦鹉,跟两个侍女合称“闺房三清”。当然,作为大家闺秀幸福生活的标配,玉娘还有个自幼定亲的表哥,二人情意绵绵互赠信物,只待成年便可完婚。对张玉娘来说,家境、良缘,甚至才华,很多同时代女子万难具备的条件,她却毫不费力地就持有了。幸福的未来,完美的婚姻,几乎触手可及。

最先出现问题的是表哥沈佺。沈佺是宋徽宗时状元沈晦的七世孙,与玉娘同年同月同日生,一处长大,两情相悦,本极为登对。但后来沈佺家道中落,日渐贫穷,玉娘父母就有了悔婚的意思。可张玉娘不愿悔婚,所以僵持了一段时间后,父母做出让步,对沈佺提出新的要求:“欲为佳婿,必待乘龙。”等于说娶妻可以,但必须先求功名。沈佺本无心名利,宋朝的大幕已徐徐落下,连年的战火让很多人逃生尚且来不及,哪有心思去赶考呢?但是没办法,无论什么年代,丈母娘的刚性需求都是推动社会发展与个人进步的强大压力。为了抱得美人归,沈佺只好收拾行装,暂别玉娘,随父进京赶考。

离别之际,玉娘百般不舍,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偷偷资助窘困的沈佺,含泪写下情诗送给表哥:

把酒上河梁,送君灞陵道。
去去不复返,古道生秋草。
迢递山河长,缥缈音书杳。
愁结雨冥冥,情深天浩浩。
人云松菊荒,不言桃李好。
澹泊罗衣裳,容颜萎枯槁。
不见镜中人,愁向镜中老。

《古离别》

这首诗从送别开始写起,绵绵古道,寸寸秋草,山河远,书信少。云松桃李都是爱的见证,此后的玉娘淡妆素衣,一心等待表哥衣锦还乡。最后一句“不见镜中人,愁向镜中老”,既表达了愁云惨淡的相思岁月对容颜的摧残,也害怕时光流去表哥回来后已认不出衰老的自己。全诗用词清淡质朴,情深词浅,颇有上古风韵。可见,张玉娘虽以词著称,但写诗的功力也是非同寻常。尤其是沈佺赶考期间,她写的几首爱情诗,都保持着较高的水准。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山之高》:

山之高,月出小。
月之小,何皎皎!
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山之高》

这首古诗用“山高”“月小”“心悄悄”等最古朴简单的意境,写出了颇具《诗经》味道的情诗,像上古遗落的一株野草,像天高云阔间一轮清辉,令人既能读出汉字的韵律美,又能从中品咂出如泥土般清新淡雅的基调。最后“悄悄”二字更是将甜美与娇羞不着痕迹地化入全诗,一如玉娘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