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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这段对话后来没有进入预审档案,记入预审档案的是二庆和杨红的说法。二庆的说法前后不一,所以只能姑妄听之。二庆第一次说他是想回来自首的,几分钟之后,他又换了一个说法(大概是把刚说过的话忘了),说他就想跟着马恩,马恩回来了,他也就跟着回来了,他想马恩是要在这里喘口气,再接着跑的。第三次,他说是因为害怕,才回来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没有出过远门。”后来,问他别的事情的时候,他又把话题绕了回来,说他反正已经风流过了,见过钱、杀过人了,再往外跑就没有什么意思了,干脆回来送死算了。在最后整理的时候,二庆的这段胡言乱语被删掉了。杨红的说法同样有点混乱,她也谈到她是相信马恩,开车的是马恩,她坐着马恩的车就回来了。她还说,她相信马恩之所以开车回来,就是想自首。几分钟之后,她又问自首是不是就要减刑。当预审股的人提醒她马恩否认自己是回来自首的时候,她连说不可能,并反问审讯者:“那你们说说他为什么要回来?”

在那个农业学大寨时期修的水泵房里,他们前后一共待了三十多个小时。这期间,马恩和杨红出来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四月九号的这个晚上。当马恩对二庆说他想出去看看的时候,二庆以为他们是嫌他在这里碍事,想出去和杨红亲热亲热的。他立即说,自己正想出去淋淋雨呢。马恩对他说:“你就留在这里,你要是想走,也可以走,那些钱你也可以全带走。”二庆以为马恩是在试探他,连忙说:“你说这话,不是抽我的脸吗?范二庆范金行是那种不要脸的人吗?”他们出去之后,二庆就守在那里,并轻车熟路地又撬了两个款箱。他数了一下,每个款箱里的钱基本上相等,差不多都是八万元,这样算下来,应该是六十四万左右。数钱数了好长时间,当他算好钱的时候,马恩他们还没有进来。他喊了他们两声,又爬出去看了看。他一个人也没有看到。出来一次不容易,他就蹲在墙根屙了一泡,并第一次用钱擦了擦屁股。他想,他以后就可以跟别人吹吹牛了,说自己用钱擦过屁股。如果别人问他好用不好用,他就对他们说:“那东西太光了,得多擦几张才能擦净,当然,除非你用的是旧钱。”

马恩和杨红并没有下山,他们往山下走了走,又拐了回来。马恩心里非常清楚,杨红此时在想儿子。以前,马恩一直怀疑那个儿子不是自己的种,虽然杨红说她知道那是他的,他也不敢全信。这会儿,他想那儿子肯定是自己的,在无边的雨丝中,他好像看到了那个儿子的脸庞,长得像自己,只像自己。多天之后,在法庭上,当法官即将宣判他们三人死刑的时候,杨红突然喊了起来,说自己已经怀孕,她的喊声使得律师、法官和旁听的记者都大吃一惊,只好临时休庭。一个小时之后,我见到了她的律师,律师对我说:“杨红是吓糊涂了,她搞错了时间,她确实怀过孕,不过不是现在,而是从前。她的那个孩子现在已经被工商局的一个副局长收养了。”现在,她和马恩站在雨中的山冈上,当马恩提出陪她再去看一眼儿子的时候,她发作了,对着马恩的胸脯捶打了起来。马恩没有躲开,并且和她拉开了一段距离,以便她打起来更方便、更有力一些。如前所述,这个不幸的故事,我并没有从杨红那里听到,她给我讲了她和那个副局长之间乱七八糟的关系,并且讲得充满快意,可她并没有提到那个孩子。这个故事我最初是从档案中看到的,后来又听马恩讲了一遍。杨红生下孩子之后,因为搞不清孩子到底是谁的,他就叫她把孩子送人。那个副局长的孩子天生是个白痴,就要求要这个孩子。“说不定,这孩子就是我的。”那个副局长说,“不是我的也不要紧,私生子比一般的孩子聪明,我就想要个脑瓜灵一点的小宝宝。”马恩让杨红把孩子送人的时候当然没有说出他的怀疑,只是说他们现在正忙着事业,没有工夫养这个小东西。他想,杨红之所以同意把孩子送人,是因为她当时也不敢咬定那孩子就一定是他的。不过他最初并不同意把孩子送给那个副局长,他的说法是:“送给穷人,也不能送给他,那号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说不定哪一天就完蛋了,不是被政府杀鸡做猴地毙掉,就是被人一刀捅死。”这会儿杨红捶打着马恩,打着打着就哭了起来。她不像一般的女人那样哭闹,而是小声抽泣,有点奶声奶气的,马恩再次感到她本人就是一个无辜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