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水桥(第4/5页)

别人不哭,她哭,说明她和死鬼的关系不一般。

男女的关系不一般,当然会有孩子。

她肚子里没有孩子那才叫怪事呢。

类似的判断推理可以翻出许多花样。某种真实似乎越来越明确了。随着白知青房间里的鸡蛋越来越多,几乎每个妇女都掌握了推理判断的知识。村里的一对迟迟未育的中年夫妇,已经做好准备,要下白知青生下的小宝宝。他们不怕别人笑话那个小宝宝。他们相信,那时候人们会忘记宝宝的私生子身份,留下的事实只有一个:他们有了个孩子,孩子聪明可爱,因为私生子都聪明可爱。

得知白知青肚里有种的消息之后,村里的不少男人,尤其是那些光棍们,都自告奋勇,愿意上去开展工作。但村支书往他们头上浇了一盆凉水,他不允许他们胡来。村支书担心大家怀疑他想单独揽下这份差事,就说:他也不去,他推荐别人去。

他推荐的人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乔凡新。乔老师没有推让,他说,既然大家相信他,他就尽力而为,把说服工作做好。他还说,他也想趁这个机会,和知青同志们多接触一下,向他们学点知识,服务于今后的教学。乔凡新给我们布置了作业,让我们继续写作文。关于作文,他提了两点要求:一是字迹要工整,篇幅要长;二是什么都可以写,但是不能写那天下午河滩上发生的事情。

我当时又想起了乔福顺的牛,我问老师能不能把乔福顺的牛写进去。乔老师立即把两点要求变成了三点。他说:补充一条,福顺的牛也不能写,谁敢写,我罚他天天扫地擦黑板。

我们都以为乔老师去工作一个下午就行了,没有料到他一连三天没在学校露面。语文课改成了自习课。什么叫自习课?自习课就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出教室就行。我们以前怕上语文课,现在我们最愿意上这门课了。我们把课桌并到一起,打乒乓球,或者登上讲台,模仿各位老师的神态。乔福顺有一天牵着牛从校园旁边经过,受我们喧闹声的吸引,他跳过墙,趴在教室的窗口久久不忍离去。他说早知道上学也能这么舒服的话,他就不退学了。

当然也有人不舒服。付校长就不舒服。他经常跑到教室里训斥我们,让我们把桌子拉开。他还骂我们是些孬种,骂过我们之后,他又说:我也不骂你们了,这不能怪罪你们,上梁不正下梁歪嘛。到后来,付校长不但不骂我们,而且对我们的态度变得格外好,他说,既然你们想玩,就到外面玩吧,教室里的地方太小,都到外面去吧。

到第四天,乔老师突然出现在校园外面。他是和那个白知青一起出现的。我们就像老鼠见到了猫一样,赶紧往校园里跑。可是,我们很快发现这只猫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倒是白知青侧着脸,往这边看了一下。乔老师和白知青并排走着,向校园后面的花生地走去了。和我们一起看到这个场景的,还有付连战。付校长明知故问,对我们说:你们看到什么了?什么也没有看到吧?我就知道,你们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们当然要说我们看到了乔老师。我们的话一出口,就遭到了付校长的批评。

胡说,付校长说,看到乔老师了,乔老师怎么不理你们?

乔老师离开学校的第五天,村里发生了一件事。乔老师的老婆到村支书家闹了一场。这是乔红军到学校说的,他说乔老师的老婆一到他家里,就像驴一样躺在地上边叫边打滚,说有个知青把她男人给打了,要求村支书给她做主。奇怪的是,她不但骂那个打人的男知青,而且还骂白知青和乔老师。后来的事情怎么样了,乔红军说他真的不知道了,因为他爹拎着扫帚往外边赶人,把他也赶了出来。

大约一个星期之后,乔老师回到了学校。他没有直接回教室,而是待在教室外面的榆树下,和低年级的老师们聊天。我们透过窗户,看到乔老师脸上的那道疤。那道疤把他的嘴巴和耳朵连接了起来。我听见一个老师对乔老师说:凡新同志,你好像刚从上甘岭回来。乔老师立即说:你们看着,我非把我老婆宰了不可。说着,他就把衣领往下拉,让人们看他脖上的疤。都是她咬的,他说,你们说说她该不该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