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虎年(第2/19页)

“铁轨拆了,路基还在。”皮埃尔说,“不过,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昨天我看见一队赶马的中国人,驮着货物沿着路基往河口去。他们把铁路路基当马帮的驿道呢。”

弗朗索瓦苦笑道:“战争让·类文明倒退,这倒不失为一个很好的例证。”

皮埃尔忧心忡忡地说:“今早我出门时,几株爬藤植物竟然让·推不开门。疯长的野草让·下班后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弗朗索瓦站长,我们该谢幕了。不是吗?”

“当年我们来修这铁路时,中国人称我们为强盗,现在用枪炮打上门来的,才是真正的强盗哩。”弗朗索瓦心酸地说。

“也许不久的将来,该是那些不可一世的日本人在碧色寨享受我们西方人曾经享受到的闲适和辉煌了。”

弗朗索瓦说:“我相信,他们打不过来。这个弹丸岛国,野心就像达到了沸点的蒸汽锅炉,却还在拼命往炉膛里填煤,总有一天,‘嘭——,’这帮狗娘养的会连自己的尸骨都找不到。”

“弗朗索瓦站长,这里的旅客越来越少啦,没有乘客的火车就像是开往地狱的死亡之车。我不得不很遗憾地告诉你,我要走啦。”

弗朗索瓦望着寂寞的远方,没有说话。皮埃尔一走,车站上的西方人除了垂垂老矣的布格尔神父,就只剩下他一个光杆站长了。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像那些正在生锈的铁轨一样,也让·己的人生终老在这个偏远的小村庄。

如果说一场战役失败后,一个面对遍地溃逃士兵的将军剩下的荣誉就是最后一个撤出战场的话,那么,作为法国铁路公司碧色寨特等车站的站长,弗朗索瓦希望自己将是碧色寨车站送走最后一班火车的人,并做它的最后一名旅客。

但是有人似乎不给他这样的机会。黄昏时,一只乌鸦的叫声引来两个装扮怪异的彝族人,他们来到站台上,递给弗朗索瓦一张纸条。弗朗索瓦打开看了看,眼皮急速跳动起来。

“我们的朋友有麻烦了。”他对在藤椅上已经昏昏欲睡的皮埃尔说。

“谁?”

“大卡洛斯。”弗朗索瓦把纸条装进上衣口袋,“我早就预料到这个行事诡异的家伙会惹出祸来,我去看看吧。唉,这个希腊的流浪汉,谁叫我们一起修过这条铁路呢。”

“他怎么了?”

“困在山洞里了。好像是这样。”

“在哪里?我陪你一起去吧。”

“算啦,你还是回去收拾自己的行装吧。这可不是一件好差事。”

皮埃尔看见弗朗索瓦站长在暮色中蹒跚而去,两个彝族人跟在他身后。皮埃尔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因为过去那些彝族人在西方人面前,从来都是低头弯腰的,而这两个来送纸条的人,气宇不凡、神色严峻,就像两个前来捉拿犯人的警察。

皮埃尔本想冲他们的背影喊一句:干吗不去叫警察?可碧色寨车站自从中国军人接管后,铁路警察分局就撤销了,皮埃尔感到自己很无助。这种无助感其实在巴黎沦陷那天就开始有了,他们现在是没有祖国的弃儿。

直到皮埃尔浪迹天涯回到祖国的许多年后,他还回想得起这个乌鸦恬噪的寂寞黄昏,回想得起弗朗索瓦孤独的背影,在空空的站台随着两个彝族人越走越远,越远越模糊,越模糊越寒碜孤单。曾经在碧色寨车站风光十足的弗朗索瓦站长,就这样像一个在暮色苍茫中的空旷大舞台上寂然离去的主角,永远从西方人的视线中、从这条他服务了一生的铁路线上消失了。

“杀人是不思不虑发生的事情,拐人媳妇是机心谋求的结果。”

黑暗中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小卡洛斯从昏迷中醒过来了,但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头仍然被一块黑布罩着,双手和双脚则被捆在一根木桩上。好像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