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鳄鱼年(第3/18页)

各式乐器此刻已经各显神通地吹打敲响,神界的火神需要听到人间的欢乐,他才会给凡尘带来火的热量和温暖。火神在毕摩的指挥下,被八个精壮的小伙子抬出来了。火神是一个身高约两米多的伟岸男子,穿戴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脖子上挂满新采摘下来的野花和松果,身上贴满了人们用彩纸写上的对新的一年的祈诵和祝词,他下身裸露的生殖器被涂成红白两色,粗壮笔挺,骄傲地直冲蓝天,足有一个成年男人的手臂那么长,但绝对比一条汉子可以劈开大山的手臂有力,连天空中耀眼的太阳也稍稍感到了害羞。

当火神抬来先给土司老爷和他尊贵的客人们过目时,几个洋人大为好奇,大卡洛斯不无揶揄地小声对弗朗索瓦说:“这可是我见过的最为强壮的男人了。”

弗朗索瓦不失矜持地捋了一下自己高高上翘的八字胡,“噢,他们倒是一个很开放的民族。”

土司那边的秦忆娥却仿佛被那个花里胡哨的生殖器撞散了眼波,层层涟漪般荡漾到了小卡洛斯脸上,再漫进他的目光里。小卡洛斯看见女人的脸在网罩后面羞赧难掩,便一眼望尽秦忆娥寂寞难耐的心。他忽然有自己的生殖器被一双柔软的手紧紧握住的愉悦,在回来的火车上那个浪漫疯狂的旅途,每次他要进入她的体内时,这个女人总会用手来紧紧握住他的生殖器,还癫狂地呓语道:“啊,啊,它不是一头老虎吧?”回到碧色寨后他们也幽会过几次,在歌胪士酒楼的房间里,在车站后面荒岗的荒草丛中,但都没有在火车上那样惊心动魄、天翻地覆。碧色寨太小了,到处都是多事的眼睛。

不过,祭火场地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面对火神硕大的生殖器,倒是一点也不惊慌失措,她们就像夸耀自己家里的男人,嘻嘻哈哈地评点着今年这个火神的模样,从头到脚,还有那个巨无霸似的生殖器。她们内心坦荡,纯洁无瑕。因为如果火作为生命之源需要被这些虎的后代、龙的子孙祭祀膜拜,它也一样。

本来,按照往年的规矩,在火神被展示给众人后,毕摩独鲁将扮演“盗火者普罗米修斯”的角色——这是弗朗索瓦站长对他的评语,他将向人们展示钻木取火的绝技,再现彝族人的祖先在茹毛饮血时代迎取火种的历史。多年以来这都是一个神圣庄严的时刻,人们在此之前已经泼掉家中火塘里的柴灰,今天将要把老毕摩钻木请来的新火种迎回家。要不然,他们一年的平安和衣食将无所依持。当火种引燃成一把把燃烧的火炬后,众神狂欢,人神共娱,人们将看到大自然中的神祇们骑着云朵来,驾着飞翔的战车来,乘着蒲公英来,驱赶着虎豹熊罴来,带着天上的仙女来,牵着海里的龙王来。

“他们倒不失为一个充满想象力的浪漫民族。”当弗朗索瓦先生听土司说,将有这么多神灵来参加今天的祭祀时,侧身对大卡洛斯说。

“一群长了胡子的儿童。”大卡洛斯打趣道,依然不无嘲讽。

而他的兄弟小卡洛斯却接过话来说:“成年人要是可以合理地胡闹,并把它当成一个节日的话,我情愿生来就是个彝族人。”

秦忆娥瞥了小卡洛斯一眼,于是他连忙补充道:“东方古老的民族总有许多让·们费解的东西,太令人着迷了。这让·们经常忘了自己是谁。”

普田虎土司终于找到反击这些自以为是的外族人——包括自己的三姨太——的机会。“我们彝族人就是在山林里迷路了,也总能找得到回家的路。”

场地中间有一段干枯的老树桩,约有三米多长,两人合围那么粗,它被雷电劈过九百九十次,被魔鬼啃吃击打过六百六十次。因此它千疮百孔、伤痕累累。它是火神之父,每年毕摩独鲁都将从它的身上用一根钻木杆取出火种来。它就像大地上沉默的老父亲,在人们最需要时,燃烧自己,温暖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