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猿猴年(第2/17页)

弗朗索瓦站长说:“伙计,现在我们得学会跟他们合作了。有了对手,你就得学会尊重,不然你战胜不了他们。”

大卡洛斯叹口气:“尊重对方,会让·们丧失西方人的优越感。”

“也许,这种优越感,本身就是一种错误的感觉。但愿我们认识到这一点的时间,越晚越好。”

中国人自己的铁路开通后,给碧色寨注入了新的活力,它解决了矿山产地的运输问题,今后个旧的锡矿不再需要用马帮来驮运了,这也促进了法国铁路公司的运力。那时碧色寨的声望如日中天,它是财富的代名词,是梦想成真之地。中国人开的各式商号也接踵而至,他们经营自己的产品,也经营洋货。不要说云南各地的商人,就是广袤的中国,都有操着南腔北调口音的商人旅客,而碧色寨的本地土族则几乎被前来淘金发财的人淹没了。碧色寨空前繁华起来,每天在站台的搬运工都会有上千名之多,没有人去赶马了,甚至没有人去地里干活。年轻人都到铁路上去当搬运工,一个星期的工钱抵他们一年的劳作。他们一根扁担、一条绳子,将火车卸下来的锡锭用绳子一兜,挑起来就走,人们称他们为“耍八股绳的”。还有人家撂下了田地和世代放牧的牛羊,在碧色寨开起了各式小店,因为那些蜂拥而至的汉族商人要吃要住要穿,他们当然不能进入铁路东边洋人们的领地,因此碧色寨周围的各种商铺应运而生,卖米凉粉的、卖牛羊杂碎的、卖针头线脑的、开客栈的、开烟馆茶楼的、还有开妓院的——从前的那家翠怡楼已经不能满足客人们的需要了,往昔宁静的寨子扩张到谁也不认识的“大地方”了。到处都是陌生的面孔,到处是重新被命名的事物。烟馆、茶楼、赌馆,这些彝家人从来没有见识过的东西,现在成了寨子里最热闹的场所。地上乱哄哄的,天空中则乌烟瘴气,不要说牛羊找不到回家的路,连鸟儿都迷失了方向。连神的世界,也可看见洋人的孤魂和异乡的野鬼像无头苍蝇般窜来窜去。

“这简直是魔鬼的胜利。”碧色寨里只有一个人站在滚滚浊流前,奋起捍卫自己的信仰,他就是毕摩独鲁。他逢人就说:“洋人就要让·们倒退回洪水滔天的时代了,如果我们还把他们当朋友,我们就要重新坐进葫芦里,开始逃亡啦。”

这是一个失败者的哀鸣。在过去,毕摩也有被魔鬼斗败的时候。但他就像一个彝族人过火把节时在摔跤场上输了的彝族汉子,照样能赢得人们的喝彩。因为不是随便哪个人,都可以跟魔鬼交手的。人如果次次都能战胜魔鬼,人就没有敬畏之心了。

但毕摩已经输了不是一次两次,而是连胡子都输得来发白了,却连洋人是哪一路魔鬼派来的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们是否有一颗蓝色的心。洋人总是像站在云端的神,要风有风,要雨有雨。他们带来了改变一切规矩的洪水,他们还用洋人的时间,重新划分大地上四季轮替的规律。他们就像先师一样教导人们,该做这样,该做那样。而且,照他们的话去做的人,往往都得到了好处。

洋人已经是碧色寨的永久居民了,他们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故乡,更不在乎在外漂泊一生的灵魂是否需要回到祖先的圣地。他们在这里传宗接代,连死了也埋在碧色寨的土地上,坟头上的一个十字架代表着他们归天的地方和本地人不同。他们的毕摩——神父——甚至还说,洋人不仅活着的时候比其他人生活得优越,就是死了,他们的去处也是最高贵的。布格尔神父告诉他们,所有相信他们的信仰的人,都可以去到一个叫天国的地方,灵魂就能得到安息了,生命就可以永生了。这些鬼话哄得一些得到洋人好处的彝族人也相信了。天上的诸神和大地上的诸神啊,竟然还有死后灵魂不愿认祖归宗的人!难道他们真的是猴子变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