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马鹿年

民国以后,大卡洛斯如愿以偿,获得了新成立的民国政府三倍的赔偿。大卡洛斯的判断没有错,不管中国如何改朝换代,欧洲人在这个国家始终是享有特权的。他用这笔赔偿金开办了一家贸易公司,还取了个让·国人一听都很敬畏并被牢牢吸引的名字——歌胪士兄弟洋行。

由卡洛斯兄弟经营的这家洋行总部设在蒙自县城,除了碧色寨有个大分行外,这些年还在安南的老街、东京(河内)、海防,云南的开远、宜良、甚至省府昆明都开得有分行,经营洋纱、水火油(煤油)、咔叽布、洋钉洋火等五金百货和酒店,“从一把枪到一根针,什么都卖;从女王到妓女,谁都接待。”这是大卡洛斯在中国的经商成功之道。他还在碧色寨建了一家歌舞厅,因为上下两层各有四个交错重叠、展翅欲飞的翘角,因此被人们称为八角楼。既举办舞会,还放映好莱坞的最新影片,偶尔也会请来自法国的三流戏剧演员捧场,上演诸如《流浪汉与寂寞的伯爵夫人》和《修道院的剑客》这样一些通俗剧。在八角楼外面宽大的草坪和遮荫的回廊下,白色的竹椅,圆形的遮洋伞,小方桌上摆满苏打水、啤酒、威士忌、鸡尾酒等饮料,甚至还有用火车专门从安南运过来的冰块。西方的绅士和淑女们在这里享受着和欧洲一样的服务。铁路让·个偏远的彝族小村寨和欧洲并不遥远,和殖民生活紧密相连,从这里装车的货物,一天之内便到了滇越铁路的起点站安南的海防,走海路两天就到了香港。欧洲刚刚流行起来的时尚,一个月之后便可在碧色寨找到影子了。弗朗索瓦站长对此的评价是:“因为有了这条伟大的铁路,这里的生活如果不是全殖民化的,至少也是半殖民化的了。”

这些年普田虎土司的财富暴增。火车给所有的人带来了发财机会,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中国人要把云南的锡锭运到海外去,就得依靠洋人的火车。而这些锡锭产在离碧色寨有70多公里远的有“锡都”之称的个旧,那里的锡矿据说质量世界第一,储藏量世界第二。当普田虎土司的一支上百匹骡马组成的马帮队伍驮运到车站的锡锭,仅能填满小半个火车车厢时,土司既看到了火车的威力,也发现了自己的财路。

“火车这个狗日的东西可真是胃口大呀,一座大山都会被它拉空的。”

同时,普田虎土司也才恍然大悟,法国佬修这条铁路,哪里是如弗朗索瓦所说是来纳凉的?如果说有什么可以让·们发烧发热的脑袋退凉的东西,那就是他们远在巴黎就嗅到了埋藏在云南的大山中锡锭的清凉味道。只是因为中国人中那些极具民族自尊的人,不允许法国人修完滇越铁路后,再修一条支线铁路将火车开到个旧去,他们要自己来做。在国人自修的铁路还没有建成之前,来自个旧的锡锭都得靠马帮驮运到碧色寨火车站,这给普田虎土司巨大的发财机会。因为所有的大马帮,几乎都在土司的掌控之下。

财富像碧色寨百年不遇的大洪水,滚滚而来,也像在沉寂了千万年的土地上奔跑的火车,挡都挡不住。抵挡不住的还有人的欲望,土司已经娶过两房妻子了,一房已死一房花老色衰。火车开进碧色寨后,洋的东西横扫一切,样样事物都体现出它的优越性和新奇感,连女人都不如随着火车涌进来的鲜嫩光鲜。

八角楼里最先住进来几个操皮肉生意的洋女人,其中有一个叫珍妮弗小姐的,被人称为“远东最后的圣女。”来碧色寨淘金的洋人们给她钱,她给他们虚情假意的爱。来自得克萨斯的珍妮弗小姐在八角楼里有一间玫瑰房,里面一年四季都弥漫着虚幻的玫瑰之爱。梳妆台用鲜艳的玫瑰装饰,宽大的床也是一朵盛开的淫荡玫瑰,天花板上的镜子映照着稍纵即逝的玫瑰色的肉欲,浴室里淌出的水散发着让·骨头发酥的玫瑰芳香,被子和枕套里都填满了枯萎或新鲜的玫瑰花瓣,代表着她早已死去的爱情和刚刚开放的性爱。多少英雄好汉和冒险家迷失在珍妮弗小姐的玫瑰迷魂阵里,每个夜晚她都是碧色寨最后一个处女和最高贵的女士。她和每一个与她上床的男人都说同样一句话:“牛仔,让·看看你的枪里还剩几颗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