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脚蛇年(第4/12页)

“那么,你们费那样多精力和钱财,从安南把这个用钢铁喂大的东西,弄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呢?”普田虎土司问。

“为了来云南纳凉。”

在弗朗索瓦先生衰老得只能坐在空旷寂寞的碧色寨车站的椅子上回忆往事时,他还记得自己多年前聪明的回答。他还补充道:“你知道,安南很炎热的,屋子外面的太阳都可以把鸡蛋晒熟。”

“哦,我去过安南的,那里是很热。”土司若有所思,又说:“一棵大树下就可纳凉了,你们却要跑这么远,洋人可真是舍得花钱的贵族。”

“不是舍不舍得花钱的问题,而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过有品质的生活。土司先生。”

“难道你认为一个土司的日子,还不够好吗?”

“在我们看来,你们还生活在中世纪。”弗朗索瓦说。

“老爷,不要相信他的鬼话。”站在土司身后的毕摩终于按奈不住了,“他们是要把地上的恶龙带进来。我看不透这些洋人的心,我们有灾祸了。”

“不,这位博学的先生,”弗朗索瓦尽量控制住对毕摩的厌恶,从看到他的第一眼时起,他就预感到,尽管他可以博得的土司欢心,甚至也能和所有彝族人交上朋友,但他永远也得不到这个彝族知识分子的信任。在一个殖民者看来,被殖民的人最好永远蒙昧。上次和彝族人的武装冲突,正是这个三军参谋总长一样的人物,用一种巫术向土司证明,他们应该向洋人发起进攻。但那时年轻的弗朗索瓦是一个天才的外交家,所有在印度支那殖民当局供职的欧洲人都不乏这样的才华——一手拿着枪,一手玩弄文明的障眼法。

“不是什么灾祸。火车将给你们带来一个崭新的文明世界,这是时代的进步。你们有福了。”弗朗索瓦像耶稣一样宣布道。

“你相信魔鬼带来的福气?”毕摩讥讽地问。

“我们不是魔鬼,是和你们一样的人。”

“你们只是有人的外形,心却是和我们不一样的。”毕摩说。

弗朗索瓦挺了挺胸,“如果真有什么不一样,只是我们对远方的世界比你们更充满好奇心,并且比你们的步子走得更快一些而已。”

“好奇心会让·把脑袋伸到老虎口里去。”毕摩回敬道。

“不要对尊贵的客人没用礼貌了。”土司普田虎在毕摩和弗朗索瓦唇枪舌战时,一直在摆弄那个望远镜。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东西看不清近处的事物,却对远处一片树叶的纹理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甚至还透过厅堂里的窗户,用望远镜看见对面山梁上一个放羊的女人正翘着屁股拉屎,那黑黑的屁股蛋让·司也怦然心动,因此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难怪人家洋人要借用山鹰的眼睛。你手上有了这个东西,对面山上就没有什么秘密了,连女人撅起的屁股蛋都看得清清楚楚。哈哈,男人要是对女人的屁股不好奇,人丁就不兴旺了。”

“土司先生,我可以向您保证,火车会给您载来很多的女人,包括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弗朗索瓦不知道土司看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但他说完这话后都为自己感到羞耻。

“哈哈,是吗?”普田虎土司的情绪忽然高涨起来,“那你就把你的火车开过来吧,只要不惊扰我们的龙树林就行。你的火车跑的路,要占多少地啊?”

“我们要修的铁路只有一米宽,我们叫它米轨。”弗朗索瓦小心地说,并用手比划着这个宽度,看上去就像跟人顺便借一件不起眼的工具。

“只要这么点地?”土司睁大了眼,“我们却打了那样大的战火,死了那么多人!你们拿去好了,我不收你们的地租。”

在如此爽快的土司面前,弗朗索瓦就不打算跟他阐述一条一米宽的铁路将会修多长、附属用地将会有多少了。他拿出随身带来的合同条款,上面早就写好了允许印度支那铁路公司在碧色寨修建三尺宽的铁路和一个车站。关于“车站”这个新名词,弗朗索瓦把它解释为类似于马帮的驿站,是供地上跑的火车休息的地方。普田虎土司便很大方地回答说,是了,再健壮的马儿也要有地方歇息喂草料,就让·的火车在这里歇歇脚吧。我们的山上有的是料草,不过你可得花钱来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