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那不可能作为单纯的梦了结

醒来时,四周已经天光大亮。天空被灰色薄云遮得严严实实,但太阳还是把无限慈爱的光淡淡地静静地倾注在大地上。时近七点。

在卫生间洗完脸,调好咖啡机,然后看客厅动静。雨田在沙发上裹着被睡得死死的,全然没有醒来的征兆。旁边茶几上放着几乎空了的芝华士瓶子。我没有惊动他,收拾杯瓶。

作为我来说威士忌应该是喝了不少的,但没有宿醉之感。脑筋如平日清晨一般清晰,胸口也没觉得灼热。有生以来从未体验过宿醉是怎么个东西。原因不晓得。估计是天生体质使然。无论怎么喝,睡一晚上迎来清晨,酒精痕迹便荡然无存。吃了早餐就能投入工作。

烤了两片面包,煎了两个荷包蛋,边吃边听广播里的新闻和天气预报。股价忽高忽下,国会议员被爆丑闻,中东大城市发生大规模炸弹恐怖事件死伤多人。不出所料,令人欢欣鼓舞的新闻一则也没有。但也没有发生可能即刻给我的生活带来负面影响的事件。眼下那些都是某个遥远世界发生的事,都是出现在素不相识之人身上的事。虽然令人不忍,但那上面没有我马上能做的。天气预报暗示气候姑且无碍。心旷神怡的小阳春诚然谈不上,却也不算糟。即使一整天薄云轻笼,也不会下雨吧,大概。但官方或媒体人士都足够聪明,决不采用“大概”这类模棱两可的字眼,而有“降水概率”这一便利(谁也无须为之负责的)说法准备在那里。

新闻和天气预报广播完毕,我关掉广播,收拾早餐使用的碟盘和碗筷。而后坐在餐桌前喝着第二杯咖啡东想西想。一般人应该正在打开刚送来的早报阅读,而我没有订报。于是一边喝着咖啡望窗外好看的柳树一边思考什么。

我首先思考生产在即(据说)的妻。旋即意识到她已不再是我的妻。她和我之间早已没有任何关联,无论从社会契约上还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我对于她恐怕已是不具任何意义的外人 。想到这里,觉得颇有些不可思议。几个月前还每天早上一起吃饭,用同样的毛巾和香皂,相互出示裸体,睡在一张床上,然而现在已成了两不相干的他人。

就此思考时间里,我逐渐感觉我这个人甚至对于我本身恐怕也是没有意义的存在。我双手放在餐桌上,看手看了一阵子。毫无疑问是我的双手。右手和左手左右对称,形状大同小异。我用这手画画、做饭吃饭,时而爱抚女人。然而这天早上,不知何故,它们已不像是我的手。手背也好,手心也好,指甲也好,掌纹也好,看上去统统成了素不相识之人 的所有物。

我不再看自己的双手,不再思考曾是妻的女性。我从餐桌前立起,去浴室脱了睡衣,用热水淋浴。仔细洗发,在卫生间刮须。而后再次考虑很快生孩子——不是我的孩子的孩子——的柚。懒得考虑,却又不能不考虑。

她已怀孕七个月了。距今七个月前,大体是四月下半月。四月下半月我在哪里做什么了呢?我一个人离家开始长期单人旅行是三月中旬。那以后一直开着颇有年代的标致205在东北和北海道漫无目标地转来转去。结束旅行回到东京时已进入五月了。说起四月下半月,是我从北海道去青森县那段时间。从函馆去下北半岛的大间(1) ,利用的是渡轮。

我从抽屉深处掏出旅行期间简单写的日记,查看那时自己在哪一带。那期间我离开海岸,在青森县山中到处移行。虽说四月也已过半,但山区还相当冷,雪也毫不含糊地残留没化。至于为什么偏要去寒冷地方,理由我想不大起来了。地名记不确切了,但记得在湖旁一家冷冷清清的小旅馆一连住了好几天。了无情趣的混凝土旧建筑,饭食相当单调(但味道不差),住宿费惊人地便宜。院子一角甚至有个可以全天入浴的不大的露天浴池。春季营业刚刚开始,除了我几乎没有入住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