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任何事物都有光明面(第2/6页)

“被附在身上?”

“附在身上这个说法或许不好,反正是受某种影响吧!被那个场的力 那样的东西。”

“会不会呢?我不过是看房子的,何况又没见过你父亲。所以不至于感觉出什么负担也有可能。”

“是啊!”说着,雨田啜了口白葡萄酒。“说不定因为我是至亲才格外敏感的。再说,如果那种‘气息’对你的创作欲望产生促进作用,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么,你父亲身体还好?”

“啊,没有什么特不好的地方。毕竟九十都过了,不能说身体有多好,脑袋正无可避免地走向混沌。但拄着手杖能好歹迈步,食欲有,眼睛牙齿也都正常得可以。一颗虫牙也没有,肯定比我牙齿还结实。”

“记忆消失得厉害?”

“噢,几乎什么都记不得了,连作为儿子的我的长相都差不多想不起来了。父子啦家人啦那样的观念已不复存在。自己和他者的区别恐怕都已模糊不清。换个想法,这样子说不定利索了,反而轻松也未可知……”

我边喝倒在细杯里的巴黎水边点头。雨田具彦如今甚至自己儿子的长相都想不起来。维也纳留学时代发生的事,更应忘去九霄云外。

“尽管这样,刚才说的气流 那样的东西仍好像留在本人身上。”雨田深有感慨地说,“很有些不可思议啊!过去的记忆几乎荡然无存,而意志力那样的东西仍顽强存留下来。这点一看就知道。到底是气场强的人。儿子我没能继承那样的资质,多少有歉疚之感,可那是奈何不得的。人各有与生俱来的器,并非仅仅有血缘关系就能继承那样的资质。”

我扬起脸,再次正面看他的脸。雨田如此直抒胸臆是极少有的事。

“有了不起的父亲想必是很让人吃不消的事。”我说,“我全然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我的父亲是个不怎么起眼的中小企业经营者。”

“父亲有名,当然有占便宜的时候,但有时也没多大意思。从数量上说,没意思的可能稍多一点儿。你不懂这个是幸运的,可以自由自在自主地活着。”

“看起来你倒是自由自在自主活着的……”

“在某种意义上。”说罢,雨田把葡萄酒杯在手里转来转去,“而在某种意义上不是那样。”

雨田具有相当敏锐的审美感觉。从大学出来后在一家中坚广告代理公司工作,现在拿相当高的薪水,看上去作为快乐的独身者自由享受都市生活。但实际如何,当然我也不知道。

“关于你父亲,有件事想问一下。”我提起正题。

“什么事呢?那么说,连我都对父亲所知无多。”

“听说你父亲有个叫继彦的弟弟。”

“啊,父亲的确有个弟弟——相当于我的叔叔。但这个人很早就去世了,那还是日美战争开始前……”

“听说是自杀……”

雨田脸上约略现出阴云。“哦,那大体算是家族内部秘密。不过一来是陈年旧事了,二来有一部分已经传了出去。所以说也怕没什么要紧。叔父是用剃刀割腕自杀的,才刚刚二十岁。”

“自杀的原因是什么呢?”

“何苦想了解那种事?”

“想了解你的父亲,就这个那个查阅了很多资料。结果走到了这一步。”

“想了解我的父亲?”

“看你父亲画的画,查阅履历过程中,渐渐来了兴致。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就想更详细地了解一些。”

雨田政彦隔桌注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好吧!你对我父亲的人生有了兴致,这也有可能是有意义的事。你住在那座房子里怕也是某种因缘。”

他喝了一口白葡萄酒,开始讲述。

“叔父雨田继彦当时是东京音乐学校的学生,据说是有天分的钢琴手。对肖邦和德彪西得心应手,将来被寄予厚望。从自己嘴里说出是不合适,但家庭血统似乎表现在艺术方面有得天独厚的才华。啊,尽管程度有别。不料大学在校期间,二十岁时被征兵了。为什么呢?原因是大学入学时提交的缓征兵役文件有疏漏。只要好好提交那份文件,就暂且可以免征,而且往下也好通融。毕竟祖父是地方上的大地主,在政界也有门路。然而事务性手续总好像出了差错。对于本人也是如水灌耳。问题是系统一旦启动,就轻易停不下来。总之被不由分说地抓进部队,作为步兵部队的士兵在内地接受基础训练后被送上运输船,在中国的杭州湾登陆。当时哥哥具彦——总之是我的父亲——在维也纳留学,师从当地有名的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