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差不多和喜欢眼睛看不见的东西一样喜欢眼睛看得见的东西(第3/6页)

“晴天霹雳。”她说,“写什么字?”

“晴天,晴朗的天。霹雳字难写,我也不会写,也没写过。想知道,回家查字典好了。”

“晴天霹雳。”她再次重复,似乎把这句话塞进她脑袋的抽屉。

“反正那是某种程度上可以预想的事。但妹妹实际突然发作当天就死了的时候,平日的心理准备完全不顶用。我的的确确呆若木鸡。不光我,全家都一样。”

“那以前和那以后,老师身上有好多事都变了?”

“呃,那以前和那以后,我的身上也好 我的身外也好 ,好多事整个变了。时间的流程都不一样了。就像你说的,那两个连接不起来。”

真理惠目不转睛看我看了十秒钟。“妹妹对老师是非常非常宝贵的人,是吧?”

我点头:“嗯,宝贵得不得了。”

秋川真理惠低头沉思什么,而后扬起脸说:“记忆就那样被隔开了,所以我不能完整地想起母亲:什么样的人?长的什么样?对我说了怎样的话?父亲也很少给我讲母亲的事。”

说起我对秋川真理惠母亲所知道的,无非是免色细致入微讲述的免色和她最后一次性爱场景——在他办公室沙发上进行的剧烈性行为有可能使得秋川真理惠受胎。但这种话当然说不出口。

“不过关于母亲总会多少记得什么吧?毕竟一起生活到六岁。”

“只有气味。”真理惠说。

“母亲身体的气味?”

“不是。雨的气味。”

“雨的气味?”

“那时下雨来着,听得见雨点落地声那么大的雨。但母亲没打伞就到外面走,拉着我的手一起走在雨中。季节是夏天。”

“可是夏天傍晚的雷阵雨?”

“好像,因为有一股雨打在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柏油路面时的气味。我记得那气味。那里像是山顶观光台那样的地方。母亲还唱歌来着。”

“什么歌?”

“旋律想不起来,但歌词记得:河对岸舒展着广阔的绿色田野,那边流溢着灿烂的阳光,这边一直阴雨绵绵……便是那样的歌。嗳,老师可听过那样的歌?”

我没有听得那样的歌的记忆。“好像没有听过。”

秋川真理惠做微微耸肩那样的动作。“这以前问过好多人,但谁也没听过那样的歌。为什么呢?难道是我在脑袋里随意捏造的歌?”

“也可能是母亲当场编的哟,为你!”

真理惠扬脸看我,微微笑道:“没有那么想过。不过果真那样,那可是太好了!”

目睹她面带笑容,这时大约是第一次。就好像厚厚的云层裂开了,一线阳光从那里流溢下来,把大地特选的区间照得一片灿烂——便是这样的微笑。

我问真理惠:“如果再去一次那个场所能记起就是这里?去山顶观光台那样的地方?”

“有可能。”真理惠说,“倒是没多大把握,但有可能。”

“自己的心中能有一方那样的风景,是很美妙的事。”我说。

真理惠点头。

接下去一小会儿,我和秋川真理惠两人倾听外面鸟们的鸣啭。窗外舒展着漂亮的秋日晴空,一丝云絮也找不见。我们在各自的心间漫无边际地放飞各自的思绪。

“那幅反过来的画是什么?”稍后真理惠问我。

她手指的是画有(想画的)白色斯巴鲁男子的油画。我为了不让人看见那幅画布而反过来靠墙立着。

“画开头了的画。想画那个男子,但没有画下去。”

“让我看看可好?”

“好好!倒还是草图阶段。”

我把画幅正过来放在画架上。真理惠从餐椅立起,走到画架跟前,抱臂从正面看画。面对画,她的眼睛回之以锐利的光闪,嘴唇紧紧闭成一条直线。

画仅以红绿黑三色构成。上面应画的男子还没被赋以明确的轮廓。用木炭画的男子形象隐身于颜料之下。他拒绝被施以血肉,拒斥着色。但我知道他就在那里,我在那里捕捉到了他存在的基干,一如海中鱼网捕捉看不见形影的鱼。我准备找出拉网方法,而对方企图阻止这一尝试——如此推拉造成了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