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月光把那里的一切照得很漂亮

静寂让我睁眼醒来。不时有这种情形发生。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一直持续的静寂,让人睁眼醒来;突如其来的静寂打断一直持续的声响,让人醒来睁眼。

夜里我猛然睁开眼睛,注视枕旁闹钟。数字闹钟显示1:45。思索有顷,想起这是星期六夜间即星期日黎明前的一时四十五分。这天下午我和人妻恋人一起在这床上来着。傍晚时分她回家了,我独自吃简单的晚饭,饭后看了一会儿书,十点多就寝。我本来是睡觉睡得深的人。一旦入睡,就不中断地睡下去,直到四周天光大亮才自然醒来。很少这样戛然而止。

究竟因为什么醒在这一时刻呢?我在黑暗中兀自躺着思考。理所当然的静夜。近乎圆满的月亮变成巨大的圆镜浮在空中。地上的风景简直就像用石灰洗过一般白光光的。但此外并无异常征兆。我半起半卧地侧耳倾听片刻。而后忽有所觉:有什么和平时不同。实在太静了 。静寂过于深沉。虽是秋夜,却不闻虫鸣。毕竟是建在山里的房子,日落天黑总有虫们的盛大合唱,几乎听得耳朵作痛。合唱绵绵持续到深更半夜(住进这里之前我以为虫们只叫到入夜时分。得知并非如此,不由得吃了一惊)。其嚣喧程度,甚至让人觉得世界大概已经被虫们征服。然而今夜睁眼醒来时,竟一声虫鸣也没听见。不可思议。

一旦醒来,就无法接着睡了。只好翻身下床,把对襟薄毛衣披在睡衣外面,走去厨房把苏格兰威士忌倒进杯中,加入制冰机做的冰块喝着。而后出到阳台,眺望杂木林透过来的人家灯火。人们似已酣然入睡,房内照明熄了,只有小夜灯小小的光照这里一点那里一点闪入视野。隔着山谷的免色氏房子一带也已彻底变黑。虫声依然杳然无闻。虫们到底发生什么了?

如此时间里,我的耳朵捕获了——或者感觉捕捉了——未听习惯的声音。微乎其微。假如虫们照常鸣叫,那样的声音决不至于传进我的耳朵。唯其万籁无声,才勉强传来这里。我屏息敛气,侧耳倾听。那不是虫鸣,不是天籁,而是使用某种器具或工具发出的声响。听起来似乎叮铃叮铃 响个不停。仿佛铃或类似铃的什么发出(或使之发出)的声音。

停一会儿响一会儿。静默片刻,响几次,再静默片刻。如此周而复始。简直就像有人从哪里不屈不挠地发送信号化讯息。不是规则性反复。静默时长时短。铃(类似铃)的响动次数也各所不一。那种不规则性是刻意为之,还是随心所欲的呢?这还不得而知。但不管怎样,声音都实在微乎其微,稍不留意细听就会听漏。可是,一旦觉察其存在,那莫名其妙的声音就会在这子夜深深的静寂和近乎不自然的皎洁月光中不由分说地吃入我的神经。

如何是好呢?我为之困惑。不久,我横下一条心决定走到外面。我想锁定那费解声音的出处。想必有人把那个什么 弄响了。我绝不是胆大之人,但此时对独自半夜摸黑出门没觉得多么害怕。较之恐惧,想必好奇心占了上风。还有,月光的分外明亮也可能从背后推了一把。

我手握大手电筒打开门锁,迈步出门。安在门口头顶的一盏灯向周围投射黄色光亮。一群飞虫们被灯光吸引着。我站在那里细听,以便判定声音传来的方向。听起来的确像是铃声。不过和普通铃声多少有所不同。有重得多的重量,有不齐整的钝钝的回响。或者是特殊打击乐器也不一定。但无论那是什么,在这深更半夜到底是谁、为了什么弄出如此声音的呢?说起建在这近旁的住宅,只有我住的这座房子。假如有谁在近处弄出这铃一般的声音,那个人即擅自闯入他人的地盘。

没有似可成为武器的东西?我四下环顾。哪里也没发现那样的东西。我手里拿的,只有长长的手电筒。但总比什么也没有好。我右手紧握手电筒,朝声音传来的那边一步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