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月光把那里的一切照得很漂亮(第4/5页)

远处传来砰 一声猎枪般干巴巴的声响。可能有人在山上打野鸟。或是农家为吓唬麻雀、猴子和野猪使之远离而设置的放空枪自动装置亦未可知。总之声音响得极具秋日风情。长空寥廓,空气干湿适度,遥远的声音听起来分外真切。我在石堆上弓身坐下,猜想下面也许有个空间。莫非被关在那个空间里的某人弄响手里的铃铛(类似铃铛的东西)呼救?一如我被闷在搬家卡车货厢里时拼命敲厢壁那样。有谁被闷在狭小黑暗空间里这一意象使得我心里七上八下。

吃罢简单的午饭,我换上工作用的衣服(总之就是脏也无所谓的衣服),进入画室再次着手画免色涉的肖像。我的心情是,什么工作都可以,反正要让手不停地动。我想从有人被封闭在狭小场所呼救这一意象中,从它带来的慢性窒息感中多少远离开来。为此只能画画。但我决定不再使用铅笔和素描簿。那东西大概无济于事。我准备好颜料和画笔直接面对画布凝视其空白深处,同时把意识集中到免色涉这个人物身上。我笔直地挺起脊背,全神贯注,最大限度地消除杂念。

住在山上白色豪宅里的、目光炯炯有神的白发男士。几乎所有时间他都闭门不出。拥有“不开之厅”(相仿),拥有四辆英国车。他来我这里怎样驱使身体,脸上浮现怎样的表情,以怎样的语调述说什么,以怎样的眼睛注视什么,两只手怎样动——我将这些记忆逐一唤起。多少费了些时间,但关于他的各种细碎片断在我心中一点点合而为一。如此时间里,免色这个人在我的意识中有了正在立体地、有机地重新合成这一感触。

这样,我开始把欠身立起的免色形象在不画草图的情况下直接用小号画笔移植于画布之上。此时我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免色正把脸对着左前方,眼神约略投向我这边。不知何故,除此之外的面部角度我想不出来。之于我,那正是免色涉这个人!他必须脸朝左前方,双眼必须约略投向我这边。他把我的姿态收入视野。舍此不可能有正确画他的构图。

我从稍离开些的位置看了一会儿自己几乎以“一笔画”的手法画出来的简洁的构图。尽管不过假定性线条,但我从其轮廓感觉出了类似一个生命体的萌芽的元素。理应以此为源头自然膨胀的东西恐怕就在那里。似乎有什么伸出手来——那究竟是什么呢?——打开我心中隐秘的开关。我的心间深处长期沉睡的动物终于认识到正确季节的来临,开始走向觉醒——便是这么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

我在洗笔处洗去画笔的颜料,用松节油和香皂洗了手。不用急。今天此即足矣。最好不要急于向前推进。免色氏下次来的时候,面对实存的他往这上面的轮廓补充血肉即可,我这样思忖。这幅画的构成有可能成为同我过去画的肖像画相当不同的东西。我有这样的预感。而且这幅画需求活生生的他 。

不可思议!

免色涉何以知道这点呢?

这天深夜时分,我又像昨夜那样猛然觉醒。枕边闹钟显示为1:46。时刻几乎和昨夜醒来时相同。我在床上坐起,黑暗中侧起耳朵。不闻虫声。周围万籁俱静,一如位于深海的底。一切都是昨夜的复制。只是,窗外漆黑一片。仅此与昨夜有别。厚厚的云层遮蔽天空,把接近满月的秋月遮得严严实实。

四周充满完美的静寂。不,不然,当然不然。静寂不是完美的东西。屏息细听,微弱的铃声似乎灵巧地钻过厚重的静寂传来耳畔。有谁在漆黑的半夜弄响铃铛那样的东西。断断续续,一如昨夜。而那声音发自哪里,我已了然于心。杂木林中那座石堆之下!无需确认。我不了然的是:是谁为了什么弄响那个铃 ?我下床走到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