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互相交换各自的碎片(第5/6页)

看上去免色开始就此认真思考。良久说道:“就是说,乃是一种尽管模棱两可却也具有一定必然性的共识,是这样的?”

“是的,是由必然性生成的共识。”

“不具有原初固定框架这点,既是日本画的强项,又同时是其弱项——这样理解也是可以的?”

“我想是那么回事。”

“可是我们看一幅画,大多场合都能自然达成认识:啊,这是日本画啊!是这样的吧?”

“不错。那里明显有固有的手法(8) ,有倾向性和调调,而且有默契那样的东西。然而,从语言上加以定义,有时就很困难。”

免色沉默有顷。而后说道:“假如那幅画是非西欧性的东西,那么就势必具有作为日本画的样式了?”

“那不尽然吧,”我回答,“即使具有非西欧样式的西画,在原理上也应该存在的。”

“原来如此。”他说,随即稍稍歪头。“可是,假如那是日本画,那么里边就会多多少少含有某种非西欧性样式——可以这样说吧?”

我就此想了想。“经你这么一说,想必那种说法也是成立的。倒是没怎么那样考虑过。”

“虽是自明之理,但很难将其自明性诉诸语言。”

我点头表示同意。

他略一停顿继续下文:“细想之下,那同面对他者的自己这一定义或许有相通之处。虽是自明之理,但很难将其自明性诉诸语言——如你所说,恐怕那只能作为‘由于外压与内压而在结果上生成的接触面’加以把握。”

这么说罢,免色浅浅一笑。“令人兴味盎然。”他简直像说给自己听似的低声补充一句。

我们究竟在谈论什么呢?我蓦然心想。诚然是兴味盎然的话题,但这样的交谈对于他具有怎样的意义呢?莫非仅仅出于知性好奇心?还是他在测试我的智力呢?果真如此,那究竟又是为何?

“顺便说一句,我是左撇子。”免色像是在某一时刻忽然想起似的说,“是否有什么用不晓得,或者成为关于我这个人的一个信息也不一定。若叫我选择往左还是往右,我总是选择往左。这已成了惯性。”

不久时近三点,我们定了下次见面日期——三天后的星期一午后一时他来我这里。和今天同样在画室一起度过两小时。我将再次试画他的素描。

“不急的。”免色说,“一开始也说了,随便你花多长时间。时间任凭多少我都有。”

免色回去了。我从窗口看着他开着捷豹离去。而后把几幅画完的素描拿在手上,注视片刻,摇头扔开。

房子里静得出奇。剩得我一人,沉默似乎一举增加了重量。走到阳台,无风,这里的空气犹如啫喱密实实凉瓦瓦的。预感有雨。

我坐在客厅沙发上,依序回想同免色之间的交谈。关于肖像画模特。施特劳斯的歌剧《玫瑰骑士》。成立IT公司抛售股票,得一大笔钱,早早引退。一个人在大房子里度日。名涉,跋山涉水的“涉”。一向单身,年轻时就满头银发。左撇子,现在年龄五十四岁。雨田具彦的人生,大刀阔斧的转型,抓住机会尾巴不放。关于日本画的定义。最后就自己与他者关系的思考。

他到底向我求取什么呢?

还有,我为什么不能像样地完成他的素描呢?

原因很简单:我还没能把握他这一存在的中心元素 。

同他交谈之后,我的心乱得一塌糊涂。而与此同时,对于免色其人的好奇心在我身上变得愈发强烈起来。

大约三十分钟后,下起雨点足够大的雨。小鸟们不知消失去了哪里。


(1) 乔治·索尔蒂(Georg Solti,1912—1997),英籍匈牙利指挥家。是20世纪最伟大的歌剧指挥家之一,也是迄今为止获得格莱美奖次数最多的指挥家。二战期间,因犹太人身份被迫流亡瑞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