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戴眼镜的养路工(第2/5页)

如果你被敌人四面包围在了一个地方,最好的逃生办法是就躲在原地别动,让他们找不到你。这一般来说当然不错。然而,在这种光秃秃的地方,我能躲在什么地方不被发现呢?如果可能,我或许可以藏进水塘让泥浆一直淹到脖子;或者跳进河流,俯身在水底;或许攀上高树,躲在枝叶里。可是,现在周围连一棵树也没有,有的只是小小的水坑和浅不及踝的涓涓细流。另外就是矮矮的石南丛,光秃秃的山坡,还有那条白色的山间公路了。

就在这时,在公路拐弯的地方,一堆石头旁边,我发现了一个养路工人。

他刚到这儿开始干活,正在没精打采地抡着铁锤砸地上的石头。他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望了我一眼。

“唉,我后悔死了!不该丢掉牧羊的活儿,”他咕噜着,好像在对全世界说话,“那会儿,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现在,我成了政府的奴隶,被拴死在了这路边,搞得腰酸背痛。”

说着,他又举起铁锤砸向一块大石头,然后突然大叫一声,撒手丢开铁锤,两手捂着耳朵,咒骂了起来:“噢,老天爷,饶了我吧,我的头都要裂啦!”

这是个粗人,跟我差不多高,但已弯腰曲背。脸上的胡子也有一个星期没刮了,鼻梁上却架着副巨大的牛角框眼镜。

“我干不了啦!”他又嚷道,“巡视员要怎么告我的状,就随他告去吧。我是要去睡觉了!”

虽然一看就明白,我还是装糊涂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啊?

“就是……我的酒还没醒。昨天晚上是我女儿玛莉安的婚礼,他们一直跳舞跳到了鸡叫,我和几个伙计就坐在一边喝酒。就喝成了现在这个样儿。唉,我一看到杯子里红红的酒,就管不住自己啦……”

我说,那你就去睡觉吧。“唉,你说、说得容易!”他叹道,“我昨天收到通知,新来的道路巡视员今天要来。他一来,要找不见我,或者见我喝成这副德性,我就算完了。我还是得去睡觉,我就说我病了。说了也没用,他们都看得出我是得了什么毛病。”

我忽然灵机一动。“新来的巡视员见过你吗?”我问。

“没有。他才来一个礼拜。开了一辆新车,就坐在车里到处查看。”

“你住在哪儿?”我问他。他挥手指了指小溪边的农舍。

“好了,你回去睡觉吧。”我说,“放心去睡。我来替你干一会儿,巡视员来了我应付他。”

他先是呆呆地瞅着我,继而,他那迷糊的脑袋似乎开了窍,明白了我的意思,脸上顿时绽开一朵憨笑。

“啊,你真是个好人!”他大声叫道,“这活儿容易,我已经弄好了一大堆石头,你今天上午就不用再砸了。只要用那个手推车,从路那边的采石场把石头推过来。再弄一堆就行了。我叫阿列克山德·滕布尔,我干这行七年了,以前还在莱顿河上放过二十多年羊。我的朋友们都叫我艾克,有时也叫我‘眼镜儿’,因为我眼神儿不好,总要戴着眼镜。记着,跟巡视员讲话时要客气点,称他‘先生’,他就高兴了。好,我大概中午再回来。”

我跟他借了他的那副大眼镜和那顶脏兮兮的旧帽子。我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背心和衬领脱下,都交给他带回他家。我还把他那杆淤满烟油的陶制烟斗也借了来,作为额外的“道具”。他交代了我要做的事,便不再啰唆,转身慢慢走回去睡觉了。他此刻心里的目标主要是床,但我想,在床头边大概还留有什么“杯中之物”,也在吸引着他吧?我心里暗暗祈祷:巡视员来之前,你可千万要上床藏好呵!

他一走,我赶紧穿上他的衣服,动手装扮自己。我翻开他的衬衫领口,这本来就是一件很土气的蓝白格子衣服,像乡下人穿的那种,翻开领子露出晒成古铜色的脖子,更像是个补锅匠了。我卷起袖子,我的胳膊像是铁匠的一样黝黑,还布满了伤疤。我用路上的尘土把裤子和靴子扑成灰白色,又把裤脚挽起,用绳子扎在膝盖上面。接着着手“收拾”我的脸,用一撮土在脖子上弄出一圈水印,滕布尔先生星期天上教堂前洗脸时,大概就洗到这圈印迹为止吧。然后往脸上搓了许多灰。又想,养路工的眼睛应该是烂的,便想办法弄了点土到眼睛里,使劲揉搓一顿,便有了红肿发炎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