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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怀尔丁夫人步履轻快地走在四楼产科的走廊上,一边走,一边把一缕灰发别到耳后,那缕头发总会从她那端正的帽子里掉下来。约翰·亚历山大紧紧地跟在她身后。在第五道门前,她停了下来朝里面看了看。然后她兴致勃勃地喊道:“有人来看你了,亚历山大夫人。”领着约翰走进了这个小双人间。

“约翰尼(约翰的昵称),亲爱的!”伊丽莎白伸出双臂,因为在床上这么一动弹,她疼得缩了一下。他走向她,温柔地吻了吻她。有那么一会儿,她紧紧地抱着他不放。他感受着手掌下温热的身体和医院干净而粗糙的病号服的纹理。她的头发散发出汗水和乙醚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就如同她孤身一人去了一个遥远地方,现在回来了,一身风尘仆仆的异乡的味道似乎在提醒他,远方有些他们俩无法分享的事物。他感觉到两人之间有几分隔阂,似乎因为分离,他们需要重新找回彼此,重新相识。这时,伊丽莎白慢慢地把身体缩了回去。

“我看起来一定很丑。”

“你看起来很美。”他告诉她。

“没有时间拿任何东西。”她低头看着松松垮垮的病号服。“连睡衣或唇膏都来不及拿。”

他同情地说:“我知道。”

“我列一个清单,然后你去把东西拿过来。”

怀尔丁夫人在他们身后拉上挂帘,把他们和小房间里的另一张床间隔开。

“好了,现在你们能说点儿体己话了。”她拿起伊丽莎白床头柜上的水杯,倒满了冰水。“等一下,我就回来,亚历山大先生,回头我带你去看你的宝宝。”

“谢谢。”两人都感激地笑着看着护士走了出去。

门一关,伊丽莎白就转过脸面对着约翰,两只眼睛紧张地在他脸上打量着。

“约翰尼,亲爱的,我想知道,宝宝活下去的机会有多大?”

“那个……亲爱的。”他犹豫了一下。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约翰尼,我想知道实际情况,护士不跟我说,我得听你跟我说。”她的声音在发颤,约翰感觉她随时就要哭出来了。

他轻轻地回答说:“两种都有可能。”他字斟句酌地接着说道:“我见过道恩伯格医生,他说,还是有机会的。孩子能熬过去,或者……”约翰闭上嘴,没把话说完。

伊丽莎白头往后一仰,跌落到身后的枕头上,望着天花板,喃喃地说道,几近耳语:“实际上没有多大希望,是吧?”

约翰掂量着他的话可能会造成的影响。也许,如果宝宝死了,现在就让他们两个面对这个打击会比较好,也许比挑起了伊丽莎白的希望,但过一两天就残忍地捏碎要好一些。他温柔地说道:“他……他太小了,你看,他早产了两个月,一旦出现任何感染……即使一点儿风吹草动……他没有多少抵抗力。”

“谢谢。”伊丽莎白一动不动,没有看他,但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不放,眼泪从两颊上流了下来,约翰发现自己的眼睛也湿了。

咬着牙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他说:“伊丽莎白,亲爱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还年轻,我们的未来还有很多的时间。”

“我知道。”那几个字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他再次用手臂搂住她,她的脑袋紧挨着他的头,他听到她在抽泣,她哽咽道:“但是……两个孩子……都这样……”她抬起头,绝望地哭道:“这不公平!”

他感到自己的眼泪也在翻滚,轻轻地,他对她耳语道:“这种事谁也说不准……但是我们俩都还在一起啊。”

有好一会儿,他抱着她,她默默地抽泣着,然后他感到她在怀里动了动,喃喃地说道,“手帕。”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块递给她。

“我现在没事了,”她擦着眼泪说,“就是……一阵阵的。”